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三一


  「還有你的刀!」麻格兒緊緊箍住聞染的脖子。

  張小敬只得把障刀也丟開,高舉著雙手站出來。

  兩個突厥人撲過來,把他按倒在地。張小敬雙手被制,再無反抗之力,只能掙扎著抬起頭,想看清那女子的面貌,可是麻格兒已經把她推回房間。

  張小敬還要掙扎,一個大手扯起他的頭髮,狠狠地朝地板上撞去。猛烈的撞擊讓張小敬眼冒金星,鼻孔磕出兩道鮮血來,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很快華貴的柏木地板上出現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污……

  李泌此時已經返回靖安司,他召集了徐賓等人,在沙盤前低聲商議著事情。在更週邊,書吏、僕役、通傳、兵卒、長隨各自忙碌著,整個靖安司的大殿裡熙熙攘攘,一片繁忙景象。

  此時一名小吏手持琉璃沙漏瓶在旁邊,一俟瓶中細沙流盡,他便翻覆瓶口,大聲計數:「一漏,二漏,三漏……」每念四漏,旁邊一個老者就會放下幾枚赤色紙柬在坊間。整個沙盤上,已經有了三十餘枚赤柬,覆蓋在北城十幾處坊市上面,它們彼此連綴成群,放眼望去紅彤彤的一片。

  過不多時,徐賓抬起手示意停止計時,對李泌拱手道:「四十漏,三十七坊。」

  這個數字,讓周圍所有人的臉色都凝重起來。

  這是一次基於沙盤的推演,目的是推演突厥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張小敬在外盡力追查,但李泌不喜歡被動等待,他決定更主動一點。突厥人說長安會成為闕勒霍多,可闕勒霍多到底是什麼,尚不清楚。於是李泌召集了一批熟知城況的吏員,給了他們一個命題:「怎樣才能最快地給長安城造成最大的傷害?」

  吏員們很快拿出了結論——縱火。

  其他手段要麼太複雜,要麼效果太局限。縱火策劃簡易,成本低廉,而且只要選對時機地點,幾個人就能搞出一場大亂子。

  對於在長安城沒有根基的狼衛來說,這幾乎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可李泌對這個回答仍不滿意,他想要知道更多細節:究竟火起何處為宜?擴散至何方?快慢幾何?所以他調來了幾個深諳火性的武侯鋪老吏,用這個大沙盤搞了一次火情推演。

  推演之時,以沙漏一次翻覆表記一刻,一束赤柬表計為方圓三百步火勢。徐賓所彙報的「四十漏,三十七坊」,意味著一旦火起,在四個時辰之內,火勢可以蔓延至三十七個裡坊,且都是北城繁華之地,長安精華之所在。

  這還只是模擬一處火起。若是有人存心,同時在幾處發動,恐怕結果還要淒慘數倍。

  看著沙盤上密密麻麻的赤柬,圍觀者腦海裡都浮現出一番烈火地獄的駭人之景。這——難道就是闕勒霍多的真面目?

  李泌皺起眉頭:「蔓延這麼快?可是把諸坊避火的手段考慮進去了?」

  徐賓道:「若是平日,諸坊有圍牆相隔,城中又有水渠分割交錯,不致大害……哎哎,可您別忘了,今天可是上元節,各坊和街上都要懸燈,燃燭只怕有千萬之數,燈架又皆是竹枝木料,動輒接連數坊。今年開春,風高物燥,萬一起火,就是火燒連營之勢……」

  眾人恍然大悟。難怪突厥人執著於坊圖。坊圖在手,便能輕易推斷出哪幾處遠離水渠;哪幾處地勢較高,可借風勢;哪幾處毗鄰要衝,可讓火勢以最快速度向四周蔓延。

  崔器在一旁大聲道:「咱們有望樓啊,只要看見火頭一起,立刻派員前往撲救,不就得了嗎?」

  徐賓面帶苦笑:「哎哎,崔旅帥您想簡單了。今晚百萬軍民都出來觀燈,道路水泄不通,怎麼調動武侯?再者說,大火一起,百姓必驚。這麼多人踐踏奔走,您是救人還是救火?」

  崔器不言語了,他可是知道亂軍有多可怕。兩人同時把目光投向司丞,李泌卻捏著下巴,沉吟不語。

  最好的應對之法,自然是取消燈會,恢復夜禁——這絕不可能;次之的辦法,是挨個徹查諸坊——這也不可能。李泌無奈地搖搖頭,靖安司內外重重掣肘,不能如意,可真是戴著枷鎖跳胡旋舞。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請老吏們在沙盤上標記出最適合縱火的地點,提前埋伏人手過去。可這無異於一場賭博,只要有一處猜錯,就會全盤崩潰。李泌不喜歡這種聽天由命的做法。

  可如果不這麼做,還能怎麼做?難道只能指望張小敬?

  這時旁邊一個白須老吏插口道:「與其查坊,不如查物。」李泌眼神一亮,示意他說下去。老吏恭敬回答:「屬下曾務于農事,常燎原燒田。若要掀起煊天的火勢,一是火頭要大,二是走火要猛。前者靠麻油,後者靠柴薪。狼衛若想縱火燒城,此二物必不可少,且數量一定得多。」

  「你的意思是,狼衛在長安,必然會積儲一大批油柴?」

  「司丞英明。依屬下愚見,只要盯緊這兩類物料的大宗積儲,必有所得。」

  這個意見自出機杼,眾人聽了,都暗暗點頭。李泌贊道:「荀悅《申鑒》有言:『防為上,救次之』,此法釜底抽薪,可謂深得其妙。」

  看到同僚得了上峰首肯,其他人膽子也大了起來。一人道:「柴薪之類,皆來自京輔山民,零星散碎,難以卒查,不如專注於油物。此物熬榨不易,非大戶大坊難以經營,所以來源均操持在幾家鉅賈手裡,查起來更快。」

  另外一個小吏又建議道:「京城用油,多仰賴外地轉運。只需調出城門衛的入貨報關記錄,看看近日有無胡商攜帶大宗豬膘、羊膘、胡麻等油料或成油入城,便能按圖索驥,找到儲地……」

  「荒唐,你以為中原人便不會被收買?要查就全給我查!」李泌沉下臉糾正了一句。他一直給手下灌輸的一個觀點是:不要有漢胡偏見,兩者都很危險。

  書吏們迅速把這些建議抄寫成十幾份正式公函,李泌親自加蓋了靖安司的大印。

  「馬上送去各處署衙,讓他們遵令速辦,一個時辰之內,我要清查長安所有存油與油料的場所名單。」

  通傳接令,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書吏們紛紛回到自己座位,又忙碌起來。

  李泌回到自己的位置,閉了一會兒眼睛。檀棋走到他身後,纖纖玉指按在了他太陽穴上,開始輕輕地揉起來。沒過多久,檀棋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

  他居然睡著了。

  檀棋想了一下,公子已經有二十四個時辰不曾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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