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崔器半蹲在丙六客棧附近一堵土牆的拐角處,摘下胸前護心鏡,掛在橫刀頭上,小心地朝外伸去。借著護心鏡的反光,他不必探頭也可看清前方狀況。

  丙六貨棧是一所壓簷木制建築,長六十步,寬四十五步,近乎方形,只有一個入口,四面有通風窗,但特別小,不容成人通行。因為這一帶靠近水渠,夏季容易被淹,所以建築底部懸空,被十六根木柱托起,有點類似嶺南建築風格。

  門口守著一個大鼻子胡人,正是曹破延的十五個伴當之一。他背靠木門,不時低頭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顯得心不在焉。崔器估算了下弩箭的距離,如果真要動手,他有信心在十個彈指之內破門而入。

  崔器把目光投向入口,屏住了呼吸。萬事俱備,就等貨棧內的動靜了。

  在與外界隔著一面木牆的貨棧內,曹破延背靠屋角雙手抱臂,面向入口而立。他已經摘下白尖氊帽,露出一頭濃密的黑色髮辮。其他人在貨架之間散開,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著,但用的不是粟特語而是突厥語——當然,站在窗邊的崔六郎表現出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

  崔六郎搓手笑道:「曹公,誰給您找的這地方?這裡潮濕得很,附近也沒有食肆雜鋪,不如我給您另外安排一間。」

  曹破延像是沒聽見這個問題似的,冷淡地回答:「做正事。」

  崔六郎也不尷尬:「好,好。您找我到底做什麼事,現在能說了吧?」

  曹破延打了個響指,兩個伴當走過來,在地上鋪開一卷布帛,展開來是個寬方的尺寸。然後他們又拿出了小狼毫一支、墨錠一方、硯臺一盞。崔六郎一怔,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開科考詩賦?

  他再一看那硬黃布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布上密密麻麻畫著無數方格,墨線縱橫,正是長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圖。不過這地圖太過粗略,僅僅只是勾出坊市輪廓和名字。

  「這玩意只在皇城秘府裡頭有收藏,百姓誰家私藏,可是殺頭的大罪!」

  曹破延雙眼一眯:「……你不敢接?」

  崔六郎哈哈大笑,後退一步盤腿坐在地上:「我若是不敢,就不會把你們接進西市了。富貴險中求,幹我這行的,有幾個把大唐律令當回事?來呀,筆墨伺候,你們想標什麼?」

  「我要你在這份長安坊圖上,把所有的隱門、暗渠、夾牆通道等要害之所標出來。」曹破延一字一句道。

  崔六郎一邊應承,一邊腦子裡飛快轉動。長安城內地勢錯綜複雜,可不是縱橫二十五條路街這麼簡單。諸坊之間有水陸管道,城牆之間有夾牆,橋下有溝,坡旁有坎,彼此之間如何勾連成網,聯通何處,大部分長安居民一輩子都搞不清楚。

  若有這麼一張全圖在手,長安城大半虛實盡在掌握,來去自如。看來這些突厥人所圖非小啊……

  一人掏出皮囊,倒了些清水在硯臺上,一會兒工夫,研出淺淺的一攤墨水。崔六郎舔開狼毫筆尖,蘸了蘸墨,提筆劃了幾筆,忽然又停手:「曹公,你不是中原人,對布匹不熟。這布啊,不成。這叫硬黃布,做衣服合適,上墨卻略顯滯澀。不如我去買些一品的宣紙回來……」

  「你不能離開。」曹破延斷然否決。

  崔六郎搖搖頭,提筆開始勾畫。剛填完長安城一角,他又抬眼道:「長安城太大,若是事無巨細都畫上去,三天三夜也畫不完。曹公你用此圖到底是要做什麼用?我心裡有數,下筆自然就有詳略。」

  曹破延道:「這與你無關。」

  崔六郎雙手一攤:「你要我兩個時辰內填完長安城全圖,卻連幹什麼用的都不肯說——抱歉,畫不了。」

  曹破延聽了這一串說辭,不由得大怒,一步邁到崔六郎的身前,伸手要扼他的咽喉。

  崔六郎猶豫了一下,沒有躲閃。他知道靖安司的人就在外頭,只消一聲高喊,這些突厥人一個也跑不掉。可是那樣一來,之前的心血就全浪費了。他賭曹破延現在只是虛張聲勢,沒拿到坊圖不會真的下手。

  只要再詐上一詐,就能搞清楚他們的真正目的了。

  曹破延掐在崔六郎咽喉上的手驟然停住,崔六郎心裡一松,知道自己賭對了。曹破延保持著這個姿勢,頭忽然朝著窗外歪了一下,似乎在側耳傾聽。崔六郎有些緊張,難道是旅賁軍的人粗心大意搞出了雜訊?他連忙問道:「曹公,怎麼了?」

  「你聽到什麼沒有?」曹破延指了指窗外。

  崔六郎聽了聽,外面寂靜無聲。他有點茫然地搖搖頭:「什麼都沒有啊。」

  「對,什麼都沒有。」曹破延露出草原狼才有的猙獰笑意,手指猛然發力,「剛才進門時,附近明明拴著許多牲口,熱鬧得很,現在卻連一聲馬鳴都沒了。」

  一聽這話,崔六郎的面部遽然變色,開始是因為驚慌,然後是因為窒息。

  崔器在外頭等待著,心裡越發不安。貨棧那邊沒什麼動靜,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作為一名老兵,他的這種直覺往往很准。

  他再度用橫刀把護心鏡探出去,這次對準的是丙六貨棧的窗戶。視窗很小,鏡上只能勉強看清有人影晃動。忽然一個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時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有沉重的東西倒在地上。

  不好!崔器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橫刀,急切地對周圍吼道:「破門!快!」

  旅賁軍早已在各自的戰位準備就緒,命令一下,八支弩箭立刻從三個方向射出,登時把守門的突厥人釘成了一隻刺蝟。與此同時,兩名士兵猛然躍上門前木階,掠過剛軟軟倒下的敵人,用厚實的肩膀狠狠撞在門上。

  竹制的戶樞抵擋不住壓力,霎時破裂。轟隆一聲,士兵的身體連同門板一起倒向裡面。在他們身後,另外兩名士兵毫不猶豫地踏過同伴的身體,沖進屋去。手中勁弩對準屋內先射了一輪,然後迅速矮下身去。這時趴在地上的兩名士兵已經翻身起來,把門板抬起形成一個臨時的木盾,護在同伴身旁,給他們爭取弩箭上弦的時間。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無比流暢,仿佛已經排練過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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