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長安十二時辰 | 上頁 下頁


  樓下早有一名高壯的通傳接住木簡,一路快跑,送入三十步外的一座軒敞大殿。大殿正上方高高懸著一塊金漆黑木匾,上書「靖安司」三字楷書,書法豐潤飽滿,赫然是顏真卿的手筆。

  一進殿,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長安城沙盤。赤黏土捏的外郭城牆,黃蜂蠟捏的坊市牆垣,一百零八坊和二十五條大街排列嚴整如棋盤,就連坊內曲巷和漕運水渠都纖毫畢現——當然,唯獨宮城是一片空白——旁邊殿角還有一座四階蟠龍銅漏水鐘,與順天門前的那台銅漏同調。

  俯瞰此盤,輔以水漏,如自雲端下視長安,時局變化了然於胸。

  沙盤旁邊,兩位官員正在凝神細觀。老者鬚髮皆白,身著寬袖圓領紫袍,腰佩金魚袋。少年人臉圓而小,青澀之氣尚未褪盡,眉宇之間卻隱隱已有了三道淺紋,顯然是思慮過甚。他穿一襲窄袖綠袍,腰間掛著一枚銀魚袋,手裡卻拿著一把道家的拂塵。

  通傳跑到兩位官員面前,持簡高呼,那洪亮的嗓門響徹殿內:「狼入西市,已過十字街!」

  官員們沒動聲色,身旁一名美貌女婢向前趨了一步,拿起一杆打馬球用的月杖,將沙盤中的一尊黑陶俑從西市外大街推至市內,與崔六郎、曹破延所處位置恰好吻合。

  殿內稍微沉寂了片刻,年少者先開口探詢:「賀監?」連問數聲,老者方才睜開眼睛:「長源,你是怎麼安排的?」

  年少者微微一笑,用拂塵往沙盤上一指:「崔器親自帶隊,五十名旅賁軍已經佈置到了西市之內。一俟六郎套出消息,崔器馬上破門捉人。週邊,有長安縣的不良人百余名把守諸巷;西市兩門,衛兵可以隨時封閉。重重三道鐵圍,此獠絕無逃脫之理。」

  隨著拂塵指點,女婢飛快地放下一尊尊朱陶俑。沙盤之上,朱俑轉瞬間便將黑俑團團包圍,密不透風。

  「這些狼崽子以為裝成粟特胡商買通內應,就能瞞天過海,殊不知從頭到尾都是咱們在釣魚。以有心算無心,焉有不勝之理?」少年人收回拂塵,下巴微昂,顯得胸有成竹。老者「嗯」了一聲,重新合上眼簾,不置可否。

  每隔一小刻,大嗓門的通傳就會從外面跑進來,彙報崔六郎和曹破延的最新動向。

  「狼過樊記鞍韉鋪,朝十字街西北而去!」

  「狼過如意新絹總鋪,右轉入二回曲巷!」

  「狼過廣通渠三橋,拐入獨柳樹左巷偏道。」

  女婢手持月杖,不斷挪動黑俑到相應位置。曹破延的行走軌跡,形象地呈現在兩位主事者眼前:這支商隊正離繁華之地越行越遠,逐漸靠近市西南的獨柳樹。

  獨柳樹是西市專門處斬犯人的場所,商家嫌不吉利,多有遠避,是以四周人越來越少。

  年少者微一側頭:「徐主事,那附近有什麼建築?」

  在兩位官員身後,環繞著十幾張堆滿卷帙的案幾,數十名低階官吏都在埋頭忙碌著。一個微胖的中年書吏聽到呼喚,連忙放下手中書卷,跑到沙盤前。他的視力不是很好,需要費力地趴在邊緣前探身子,才能看清黑俑所在。

  徐主事略一思索,立刻如誦書一樣答道:「東北巷,地勢多窪下濕,只設有十六個貨棧,旁接廣通渠。開元十五年曾遇暴雨,渠水暴漲,三名胡商的存貨悉毀,價五千貫……」他的記憶力相當驚人,隨口答出,全無窒澀。

  年少者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這十六個貨棧,附近可有出口?」

  「哎哎,沒有,不過……」

  恰好在這時,通傳又闖入大殿,打斷了他的話:「狼入丙六貨棧,未出!」

  殿內的氣氛一下子被這條傳文給挑動起來,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沙盤。

  「就是這裡了!」年少者眼神霍然發亮,「傳令崔器,準備行動;不良人即刻清場貨棧週邊,不許任何人進出。西市二門隨時待命。」一條條簡短有力的命令從他嘴裡發出,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通傳記下命令,飛快地離開殿內。年少者雙臂撐住沙盤邊緣,身子前傾,望著黑陶俑喃喃自語:

  「我倒要看看,這些突厥的狼崽子來長安城,到底想幹什麼。」

  命令從靖安司大殿上傳到望樓。然後通過一系列旗語,迅速跨越大街,傳回到西市的北側望樓上。武侯把旗語抄在木簡上,拋到樓下,同時大喊道:「崔旅帥,接令!」

  木簡還未落地,就被一隻大手牢牢捏住。

  抓住木簡的是個身材高大的虯髯大漢,此人胳膊粗得像一道梁木。他接過木簡,迅速掃了眼上面的命令,精神一振,立刻回頭大吼道:「全體集合!」

  從他身旁的倉房裡,五十名旅賁軍的士兵迅速魚貫而出。他們個個身披墨色步兵甲,手持擘張寸弩,腰懸無環橫刀,其中十人還斜挎長弓。整個列隊集合的過程中,沒有人說話,只聽見沉悶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崔器陰沉著臉掃視一圈:「目標在丙六貨棧,先圍後打,儘量留活口。一會兒都機靈著點,誰也別給旅賁軍丟臉!」說完一揮手,朝外面跑去。士兵們五人一排,緊緊跟隨著主將,開始時小跑,然後急速奔跑起來。

  他們輕車熟路地掠過十字街,鑽進曲巷,朝著西市南坊而去。沿街的客商看到街上突然塵土飛揚,跑過這麼多軍人,都露出驚駭之情。還沒等他們交頭接耳,又有大批不良人走過來,要求各商鋪暫時關閉大門,街上的行人也被請進臨近的店鋪休息,任何人都不准離開。

  在西市的東西兩個入口處,守門士卒將石制坊閂從地坑裡抬起,隨時可以關閉大門。

  蜘蛛網一層層地飛速編織著,一支利箭直刺而去。

  進入丙號貨棧範圍後,崔器做了幾個手勢,早有默契的旅賁軍分成三個方向,悄無聲息地接近丙六貨棧,不良人已經將附近所有的路悄悄封鎖。這一帶只有幾個商隊的馬匹牲畜拴放於此,三兩個夥計看著。有不良人過去,交涉幾句,把牲口都遠遠牽開。

  至此,丙六貨棧與西市完全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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