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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邊水往事 | 上頁 下頁
五一


  我有點噁心,趕緊吃自己的半碗飯,夾著小沙子的米飯口感並不好。

  「你吃得太快了。」老人說,米飯慢慢嚼,就會有甜味。

  我不想搭理他,把碗筷放在地上,準備離開。老人見狀,就把竹筐裡的短獵槍又拿了出來,放在大腿上摩擦,邊看我邊把魚罐頭放到竹筐裡面。

  「虧了。」走的時候,我心裡暗罵自己。

  後面,每次飯點經過,老人都會揮手比畫「來」的手勢。等我走近點,比一個吃飯手勢,最後再做「去」的手勢,讓我回家拿罐頭。

  我有時理他,有時不理他。但時間長了,人還是會慢慢熟悉。

  我來金三角兩個月,就進入雨季。

  連日的降雨讓我覺得心情變得不好。一天,我沒有等老人招手,就自己拿著食物過去找他吃飯。

  老人喜歡坐在屋子門口看雨,一坐就是一天,只有吃飯的時候,顯得多了些活力。

  他對我說:「你來的時間剛好。」我問他為什麼。

  他說這裡只有熱季和雨季,而我已經完整地體會過緬甸,可以回去了。

  我說自己回不去了。

  他又問我,想不想家?

  我說有點想。老人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手。

  老人的家在仰光農村,父母在他十來歲的時候死了。

  緬甸男人娶媳婦早,好一點的家庭,在十五六歲就會安排成親,老人家裡窮,他沒辦法,就參軍混飯吃。

  在政府軍混了好些年,終於當上隊長,存了積蓄,準備結婚。老人相貌端正,工作也好,娶的妻子是最正統的緬族,不算美麗,但為人賢惠。

  緬甸傳統婚禮講究穿金戴玉,而窮人卻很少擺酒。老人說他這輩子最風光的事情,就是請全村人吃的那一場喜酒。

  那是村裡最大的一場婚禮,「每一個人都說嫁得好。」老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難得笑了。

  結婚後的老人很幸運,妻子第二年就懷孕,生下來一個男孩,過了三年,又生下一個男孩。

  這樣的生活,是很多緬甸人夢裡才有的景象,老人先說了這句話,然後他又緊跟著提了一句,「都是假的。」

  90年代,迫於國際輿論壓力,坤沙倒臺,金三角開始大規模銷毀罌粟田,轉為種植經濟作物。但是仍然有大批的煙農不服從命令,老人所在的政府軍就得出面協調。

  經濟作物種植推廣到了老人所在的村子,上級問他,村裡有哪些大的罌粟種植戶?

  老人有認識的朋友當煙農,種植規模較大,老人把這朋友的位置告訴上級軍官。

  「我是想幫他。」老人的初衷是讓朋友主動銷毀,還和上級請求,改為種植經濟作物以後,朋友原來的田地面積不要縮小,不要征走他的土地。

  一天晚上,上級帶著五六個士兵,讓老人帶路。雙方在煙農家門前交涉。煙農一家五口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

  金三角的民風彪悍,大家都不怕政府軍,加上本身是做大的煙農,和一支地方民族武裝有關係,就沒有理會老人一行人。說著說著,奶奶的情緒變得激動,不停地用話語來攻擊他們。

  老人的上級勸阻了一會兒,見沒有效果,開槍把奶奶打死了。

  這徹底惹怒了煙農一家,爺爺和爸爸大叫著轉身朝著房內跑去,姿勢一看就不是逃跑,而是想要拿武器。

  老人看到奶奶死的時候,知道事情正在變壞,想要拉住兩人,很快被掙脫。可惜,兩人的腳步還沒有邁進家門,就被在場的幾人,從背後開槍射殺。

  在場的所有人都開了槍,只有老人沒有動。

  滅口一旦開始,就很難結束。

  媽媽痛哭著在地上求饒,還是被殺死。只剩下一個嚇呆了的小男孩。

  上級說,既然人是老人介紹的,最後一槍還是讓他來開。老人知道這是害怕被揭發,在拉他下水。

  「他沒有受苦。」老人說自己把槍口塞進小男孩的嘴裡,吞槍是最快的死亡方式,人是感覺不到痛的。但是因為小男孩年幼,嘴巴太小,老人就用手掰開。男孩的上下顎脫臼了。

  「為什麼要殺人?」我問老人。老人說,殺人是最簡單的辦法。

  那段歲月,大批的煙農被趕下山,被迫前往城鎮生活。一些不願離開家鄉的煙農,就躲藏起來,因為缺少收入,只能互相爭搶食物,饑荒裡也死了很多人。

  「你知道罌粟為什麼可怕嗎?」老人說現在種的是咖啡、水稻,當初全是望不到邊的罌粟花。漫山都是鮮紅色。

  我說自己知道,罌粟可以制毒,利潤高。

  老人說不是這樣的,對大部分的煙農來說,其實種什麼對他們一樣,因為都是拿不到錢的。

  在金三角,罌粟只要播種,過段時間割漿就行,不需要鬆土除草之類的工作,甚至在根莖枯爛之後,自然就會成為肥料。

  「太簡單了。」老人不知道罌粟為什麼選中緬甸。

  政府軍的大力禁毒中,老人不可避免地殺了一些煙農,被販毒組織報復。

  一天晚上,他的妻子被人奸殺在家中。兩個兒子正巧在外面玩,躲過一劫。

  過了12點,他才回到家裡,剛打開房門,就看到小兒子趴在赤身裸體的妻子身上睡著了,大兒子目光呆滯地看著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

  地上只有一攤乾枯的血跡。

  老人說,報復他的人,自己也認識,卻沒有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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