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邊水往事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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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的。」蘇蘇說每次談論這個事情,她都會暴躁,但是王嫣一次次告訴她沒事,總會有辦法。 又經過了兩年,兩人仍然沒有湊夠移民的錢。加上年紀漸長,蘇蘇的家裡開始催促結婚生子,安排了相親。蘇蘇一開始都是拒絕,但母親用各種方法,逼迫她回家鄉。「愛不再是生活的全部。」蘇蘇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按照母親的意願,回去相了幾次親。中途為了寬慰母親,還特意和一個家境優渥的男方保持著聯繫。 畢業的第四年,王嫣開始吸食白粉。最初發現王嫣吸毒時,蘇蘇曾經勸過她,也試過把她綁在床上,一直守著。但是毒癮一發作,蘇蘇還是見不得王嫣受苦。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唯一一次打斷她們的回憶,認真地問王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王嫣說自己母親和姨姨都死在了這條路上,她得繼承家裡的遺風。 我無法贊同王嫣的做法,覺得她辜負了蘇蘇。 海洛因無法戒除,只會越來越重。王嫣原先一個月兩克的吸毒量,很快就開始成倍增長。10年前的沿海地區,一克黃粉(白粉摻雜老鼠藥等藥品,顏色呈暗黃)的價格往往都能達到千元以上,兩人的存款漸漸消耗殆盡。因為不敢向家裡拿錢,為了王嫣能夠吸上毒,蘇蘇開始週末去做兼職。起初是模特禮儀,但是當時的市場競爭已經非常激烈,她的出場費不高,加上時常要外出熬夜,不能照顧王嫣,蘇蘇做了一段時間就停止了。後來,蘇蘇聽說文身師掙錢,加上自己大學學的園林設計,有繪圖基礎,就自費學了文身。 蘇蘇聰明努力,又長得漂亮,沒多久就有了小名氣。但是錢仍然不夠王嫣吃粉。 2009年初,蘇蘇從一個「零包」手裡拿粉的時候,聽說金三角賣得非常便宜,就動了心思。找一些底層的毒販瞭解信息後,毅然向一個富二代同學借了十萬塊錢,從泰國偷渡到緬甸,在大其力開了「不僅」。 聽到這裡,我的胸腔忽然攪了起來,深吸了幾口氣,問蘇蘇為什麼人家願意借這麼多錢。但是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蘇蘇把頭靠向王嫣,伸出左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噓!」 吸粉的傢伙容易瞌睡,王嫣自然不例外。她拿起桌子上的粉磚,打著哈欠回到自己在裡屋的床上,蓋了層被子,陷入睡眠。 我的視線一直跟著王嫣,直到她把門關上,才轉頭看向蘇蘇。 蘇蘇也剛把目光抽回,和我對視了幾秒,問我要煙抽。 蘇蘇抽煙很安靜,等火光燃燒到煙蒂,才開口問我:「國內是不是很難買到這種粉?」 我說這東西不好搞。 蘇蘇歎了口氣,說:「你知道嗎?原本我們還有機會回到中國的。」 「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蘇蘇沒再說話,摘了一片葉子包住煙蒂,用手捏著,把煙熄滅。 我當時想了許久,還是不明白蘇蘇的話。中間沉默了一大段時間,然後我問蘇蘇:「值得嗎?」 蘇蘇摸著我的腦袋說我還小。 我非常生氣,一把推開她的手,氣呼呼地把門口的豎條扯下,揉成一團,朝著屋內的電燈扔去。可惜沒準頭,砸在留聲機的喇叭上。 後來幾天,我沒有再去「不僅」。 等到第十天,我連夜開車返回大其力,蹲在「不僅」的門口,等著蘇蘇開門。我發現門口重新掛起豎條,只是表面有點褶皺。 這次蘇蘇開門早,一出門就見到我坐在石頭上。她問我吃了沒。說完就拉著我的手,把我從地上拖起來,一步步拽回「不僅」。 蘇蘇叫我先坐著,然後去裡屋。過了不久,端出一碗稀飯,上面還有榨菜。我接過碗筷,想要說話,但是卡在了喉嚨裡。蘇蘇見我呆呆的模樣,輕笑一聲,聲音讓我汗毛都豎了起來。 「你吃。」蘇蘇把我手裡的碗,往我面前推了推,「這是我平常用的。」 我趕緊動筷子把飯菜往嘴裡扒。 蘇蘇用手指點了點我的額頭。她的指甲有點尖,我的額頭有點疼。 後來,我經常過來蹭飯。大部分時候吃的都是粥,偶爾會炒一些家常菜。每次來,我用的都是蘇蘇的碗筷。 因為用心經營的緣故,「不僅」漸漸有了名氣,開始有中國遊客過來文身。遊客越來越多,最後連當地人都會過來找蘇蘇。 大其力的生意大部分都靠中國人支撐,很多緬甸人會特意討好中國遊客。我見過一個20多歲的緬甸年輕人,找蘇蘇在脖子右側紋了「恭喜發財」四個字。一旦在攤位上遇到中國人,就會先用手指著脖子上的文身,用中文說「恭喜發財」,露出諂媚的笑容。 就這樣,「不僅」漸漸阻礙了其他店的生意,而且保守的緬甸人都不喜歡外來的文身文化,這對當地的文身師傅來說,是一種侮辱。利益矛盾,是最直接的矛盾。很多同行開始注意到這家叫「不僅」的文身店。 第一次來鬧事的,只是兩三個人,都是附近文身店的老闆。他們在房間裡吵鬧了幾聲,趕走客人,再沒有其他過火的行動。 我趁著這個機會,勸蘇蘇把店關了,這裡的治安不太好,她又惹上了當地人,很容易就會出事。如果還被人發現她是同性戀,更危險。 蘇蘇說自己知道,她知道在這邊不容許同性戀的存在。一旦被發現,就會被抵制。 「不是抵制。」我對蘇蘇說了件事。 在緬甸,同性戀是犯罪,10年前的情況更加嚴重,2007年的時候,大其力發生過一起比較轟動的事件。一夥緬甸年輕人在燒烤攤上喝酒打鬧,可能是酒精作用,也可能是不小心,一個男人親了另一個男人一口,隨後兩人扭打起來。最後,主動親吻的男人被五刀捅死在座位上。大其力的警察打算把肇事者抓起來,被周圍的緬甸民眾阻止。所有人都圍堵在警察面前,讓殺人犯離開了現場。 蘇蘇聽了以後,只是說自己知道了,讓我不用擔心。 第二次,等到她拿槍趕走前來鬧事的緬甸混混以後,我又讓蘇蘇把店關了,說這些都是緬甸老實人,才會被一個拿槍的女店主嚇走。 「他們是老實人?」蘇蘇問我。 我和她說,你太激動了。蘇蘇沒注意其中有幾個傢伙,根本就是為了湊數。他們摔東西的時候,眼睛就沒離開過蘇蘇的臉蛋。 蘇蘇翻了白眼,叫我不要開玩笑,然後又讓我注意安全,千萬不要學這些人。 我歎了口氣。 隔天下午,我回去見猜叔,找個藉口讓他介紹城東的管事(混得好的人)給我認識。酒桌上,趁著管事開心,我故意說這邊有幾家朋友開的店需要照顧,中間順帶提到了「不僅。」 當晚喝完酒,在去「不僅」的路上,我心裡就在默默想著,蘇蘇知道以後的第一反應是什麼。模擬了十幾個場景的完美對話,臉上的笑容再也止不住。 「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啊?」蘇蘇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也是帶著笑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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