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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孩子的英雄事蹟你們從報紙上都看到了吧?"郝支書說,"大致情況就是那樣,我們縣裡已經把他樹為樣板,號召廣大知青向他學習。這不,牛隊長正和他準備講用材料,準備搞巡迴講用,講用完後馬上辦回城。"帥是非歎了口氣說:"他這個樣子還怎麼講用啊?"郝支書滿有把握地說:"這不是問題,由牛隊長負責。"牛鮮花解釋道:"大叔,我和帥子在醫院這麼長時間了,一直在照顧他,他的意思我都能搞懂。他做出一個動作我就明白是什麼意思,可以講用,現在正在組織材料呢。"

  蔣玲哭了起來:"唉,帥子現在這個樣子,回城也是白費,哪個單位能要他?終身大事也完了,我們倆死了誰來照顧他一輩子啊?"帥是非不滿地指責道:"你看你,就會哭,不是有組織嗎?咱們相信組織。"木訥的帥子這時用手比畫起來,可誰也看不懂他的意思。蔣玲越看越傷心,剛收起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哭著說:"兒子,你想說什麼?你的後半輩子怎麼辦啊?"郝支書忙安慰她:"你放心,老帥說得對,帥子是為了集體負傷的,我們不會不管他。"

  工宣隊員沖牛鮮花耳語了幾句,牛鮮花說:"支書,有些話慢慢說吧,先安排二老休息一下,讓他們一家團聚團聚,他們還要天黑以前趕回去。石虎子,你安排吧。"石虎子答應了一聲,領著戀戀不捨的帥子父母走了。

  傍下午的時候,帥子父母果不其然被那兩個工宣隊員給押走了。

  送走了二老,牛鮮花把帥子留在了大隊部,準備他事蹟的講用材料。"帥子,這個講用對你很重要。"牛鮮花拿出了哄小孩的口吻哄他。"咱倆這樣開始,我先說個開場白,大致的意思呢,就是說,我們的時代是英雄輩出的時代,雷鋒呀,歐陽海呀,劉英俊呀,王傑呀,他們都是用毛澤東思想培養出來的時代英雄,而今天,我要給大家介紹的這位英雄叫帥紅兵,但是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我代他發言。接下來我就問你,帥紅兵同志,你同意我代言嗎?這時候你怎麼表示?"

  帥子聽懂了她的話,點著頭"唔"了一聲,牛鮮花聽了搖了搖頭說:"像蚊子哼哼,效果不太好。這樣吧,你舉起雙手表示贊同。"帥子垂著雙手搖擺著。帥子這個舉動把牛鮮花給逗笑了:"什麼呀!胳膊彎著,手耷拉著,大猩猩呀?難看死了,幸虧你還會跳芭蕾。"帥子也跟著傻傻的笑了,抻直胳膊,伸直雙手。"像美國鬼子投降,也不好。這樣吧,改一隻手,記不記得芭蕾舞《紅色娘子軍》吳清華的那個動作?握著拳頭。"牛鮮花說著比量給帥子看。帥子模仿著牛鮮花的動作,別說,學的挺象。牛鮮花趕緊誇讚他:"哎,就這樣,真聰明!好了,開場白就這樣。下面接著呢,我就開始講那天晚上的事。是這樣的,我首先把那天晚上的天氣作一下形容……"她一邊比畫一邊說,如同說評書,"那天晚上,天出奇的黑,夜出奇的靜,只見西天上烏雲翻卷,懷著濃濃的惡意悄悄湧來。忽然,'嗖'一陣怪風吹來,樹葉嘩嘩作響,令人毛骨悚然。這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閃電如同一把利劍在夜空劃過,'哢嚓'一個炸雷驚醒了大地,嗚嗚嗚……狂風夾雜著暴雨呼嘯而來……"帥子聽得入迷,傻呵呵鼓起掌來。

  眼淚突然從牛鮮花眼裡湧了出來,她一下子抱住帥子,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帥子被驚嚇著了,怔怔地看著她。牛鮮花哭著說:"你怎麼變成這樣啊?別怕,帥子,你不是一直在想你的姐姐嗎?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姐姐,我是你的親姐姐……"

  看樣子帥子沒聽懂牛鮮花的話,仍然傻呵呵地看著她。牛鮮花擦去淚水,起身打開辦公桌的小櫃,把一件熨好的衣服放到帥子面前說:"喏,這是你和階級敵人搏鬥的時候穿的衣服,我都給你洗好了,熨好了。"帥子木然地接過衣服看第一次看見它,好奇地端量來端量去。"我特意給你留著,你將來做個紀念吧。給你洗的時候才發現,少了一個扣子,掉哪去了?"

  帥子神色茫然地看著牛鮮花,搖搖頭。"你呀,穿戴上從來都是個仔細人,沒見你掉過扣子啊?你這是軍裝,扣子還是老貨,五十年代的吧?哦,記得你說過,你爸爸以前是文藝兵,這種扣子不好配呢。"牛鮮花說到扣子,帥子像是受到了觸動,伸手握住了軍裝上的一枚扣子就不撒手了。牛鮮花趕忙哄他:"帥子,別難受了,我想辦法托人給你配齊就是了。好了,咱們接著往下來,該說什麼了?對,說你當時在想些什麼……"帥子抬起頭木然地望著牛鮮花。

  都好快半夜了,帥子還沒有回青年點。知青們要睡覺了,大龐和兔子躺在炕上抽煙閒聊著。"唉,這回帥子抖起來了,成天不幹活,好吃好喝不說,到哪兒都是吉普車接送,吃招待飯,神仙過的日子啊!羡慕死了。"兔子羡慕地說。"說你是嫩兔子還不服,你懂什麼?帥子慘了!""慘什麼慘?咱們才慘。"兔子爬起身不服氣地看著大龐。"你沒看出來?他人廢了,"大龐慢悠悠地說,"劉青和他也要拉到了,下場還趕不上我呢,我雖然被趙春麗蹬了,將來劃拉個對象也不難,說不定比趙春麗還要好,就看機會了。可帥子呢?誰還能要他?"兔子胳膊一軟,栽躺在炕上說:"說的也是,現在他傻了吧嘰的,哪個姑娘瞎了眼跟他?也別怪劉青疏遠他。"

  正說著,帥子神情呆滯地回來了,他推開門,傻乎乎地看著二人。大龐一骨碌爬起來:"哎呀,帥子回來了。兔子,你找個地方睡吧,我要和帥子住一屋,晚上好照顧照顧他。""成,我讓地方。"兔子說著抱起被褥就要走。不料帥子扭頭跑了出去。兔子正要下炕,被大龐攔住了:"算了,你還是住這兒吧,他願意住哪兒住哪兒,咱不是不管他。"

  帥子去了劉青住的屋子,劉青見到他不禁一愣,放下手裡的編織活兒,問道:"帥子?你怎麼回來了?回點住了?"帥子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著劉青傻笑。劉青說:"洗洗涮涮睡吧。"帥子沒動地方。劉青看他那個傻樣兒,心裡一酸,用臉盆打來水動手幫他洗。看樣子帥子好長時間沒有洗澡了,身上發出一股刺鼻的餿味兒。劉青給他洗乾淨頭後又給他擦身子,帥子乖乖地聽任劉青擺佈。擦著擦著劉青流淚了,嘴裡嘮叨著:"帥子,你都這個樣子了,今後怎麼辦啊?誰能管你呀?喪盡天良的牛鮮花,成天北風吹著你,你看把你吹成什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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