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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郝支書進屋,和大龐打了個照面。大龐吸了吸鼻涕,啞著嗓子點頭哈腰地打了聲招呼,匆匆忙離去。郝支書驚訝地看著大龐的背影問,大龐他怎麼了?《紅與黑》查得怎麼樣了?有了點眉目?牛鮮花把書交到他手裡說,沒法查了,也不用查了,書在這兒呢。郝支書好奇地翻了翻書,問是咋回事兒。牛鮮花說,她一大早到大隊部,在窗臺上發現了這本書。看樣有人害怕了,主動把書送來了。

  郝支書說,這案子可以結了,別折騰了,書交到公社知青辦就行了。多大點兒的事,弄得狼嗥狗叫的,連大龐都開始胡說八道了,還差點兒冤屈了帥子。

  牛鮮花點點頭說,不就是一本書嗎?剛才瞄了幾眼,也沒什麼,聽那些人閑著沒事瞎上綱。郝支書心情很好,說他閨女穿了帥子送的軍裝高興得不行了,一早就坐拖拉機上縣城浪擺去了。牛鮮花趕緊說,月鳳那身條,穿上那套軍裝,還真神氣。

  郝支書呵呵笑著說,軍裝就是打扮人,這身海軍大衣穿你身上就是顯得人特別精神。幾句玩笑後,郝支書說起大隊成立文藝宣傳隊的事,他問牛鮮花有啥想法。牛鮮花說,光有個打算,抽空再跟他叨咕叨咕。

  郝支書讓牛鮮花抓緊辦,一定要讓月亮灣弄出點兒響動來!

  牛鮮花和郝支書走了,"毒害書"攪起的風波還在知青點繼續著。帥子和大龐坐在食堂爐子的兩邊,兩人暗地裡在較著勁兒,互相對視著目光裡充滿了仇恨。

  坐在兩人中間的兔子,看看帥子,又看看大龐,把頭低了下去。

  大龐從爐子上拿起一個烤熟的玉米填到嘴裡,發洩似的嘎嘣嘎嘣地嚼著,一字一句地說:"這個人想害我?瞎了眼!讓我抓到了,我生吞活剝了他!"

  帥子也拿起了一個烤熟的玉米送到嘴裡嚼著,又拾起一個玉米棒子,在大龐面前比劃了比劃:"我要是抓到那個叛徒,肯定會給他的屁眼裡塞進這玩意兒,讓他永遠哈不下腰!"

  二人越說氣越大,都瞪看著對方,互不相讓,看樣子要動手打起來了。兔子趕緊勸他們:"哥們兒,別這樣,大夥天南海北地聚到一塊,不容易。"

  大龐又抓起一個玉米填到嘴裡用力地嚼著,邊嚼邊恨恨地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可狐狸總有露出尾巴的那天,他早晚會暴露的。"帥子也不相讓地抓了一個玉米送到嘴裡嚼著說:"說得真對,紙是包不住火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兔子趕緊擋在他們中間,央求道:"你倆這是怎麼了,都消消氣,都收收眼神。"

  "買二兩棉花紡一紡,我大龐不是好惹的。誰打掉我的牙,我掏出他的花花腸子!"

  "到三中掃聽掃聽,被我放過血的可以編一個排!八二四工總司攻打衛校,外邊放著炮,子彈像下雨,我沖進圖書館搶書,搶了半麻袋,大搖大擺地回了家!"

  大龐冷冷地一笑,脫下貉子皮帽子,兇狠地一把一把地往下薅毛,再扔進爐子燎成灰。盯了帥子一眼惡狠狠地說:"這要是那個人的頭,我會把他的頭髮薅光,讓他當一輩子和尚!"

  帥子盯著大龐,用火筷子夾起一塊炭塊兒,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不動聲色地說:"我給他把賬記在這兒,一輩子不忘!"帥子的褲子被火炭燒著了,冒出青煙。

  大龐從沒見過這個陣勢,一下子慌神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這是幹什麼?這有意思嗎?"說著站起身就走,慌慌張張差點摔倒。

  帥子蔑視地哈哈大笑起來,"噗"的一聲,噴了大龐一身玉米渣子。大龐趕緊慌不擇路地跑了。兔子垂下了頭,低聲哭了起。

  帥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這是替誰掉眼淚呀?"兔子只是哭,沒有說話。帥子又問了一遍。兔子哽咽說:"帥子,我對不起你。"

  "你這是什麼意思?"帥子的臉有些變色了。

  "你冤枉大龐了,揭發你的事是我幹的。"

  "你發燒是不是?"

  兔子抬起頭來看著帥子,一邊哭著一邊艱難地說,確實是他幹的。帥子眼瞪起來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兔子把目光移開了,他不敢看帥子的眼神。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帥子惱了。

  "我真的對不起你,是我幹的。原來我想挺著,可石虎子用一張招工表來引誘我,說只要我能揭發你,我就能到鐵路工作,能當火車司機。帥子,我家裡的情況你知道,我想回城都想瘋了。再說我從小就想開火車,沒辦法,我招了。帥子,我他媽不是人揍的,連條狗都不如。我把你害了,你打我吧,只要你能出口惡氣,你打死我都行。我一聲不吭,行麼?"

  帥子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是呆呆地看著兔子,被可靠的朋友出賣,他是傷透心了。

  "你說句話,你他媽說句話呀。"兔子哭著央求著,"你不打我,我自己打自己行不行?"說罷,掄起胳膊抽起自己的臉來。

  "把手給我放下!"帥子命令道。兔子還在一個勁兒狠抽自己耳光,打得"啪啪"作響。

  "把手給我放下!"帥子提高了嗓門,再次命令道。"別管我,這樣我能好受些……"說著兔子繼續狠狠打著自己耳光,臉被打得腫脹起來,像猴腚一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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