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峰(60)_鄧松陽

六十

　　娜葉突然插話說：「我看不是部隊留，是大地自己要留。」被曹仁看得不好意思，又說，「我說外行話了？」

　　曹仁搖搖說：「一語中的。老實說，這個時代，缺少了熱愛，要留還真留不住。」

　　古蒙兒突然問：「我們能夠通過雪崩區嗎？」曹仁說他下連隊這麼多年，遇到的雪崩，怎麼說也有二三十次吧，都是躲，一看情況不好趕緊往後撤，離砸頭埋身遠遠的。有兩次沒撤，眼巴巴看見埋進去幾個戰士，還有軍馬，他是部隊硬讓留在後面，沒埋進去。現在情況不一樣，有肖沐天在，他比曹仁有經驗，應該是有希望的，曹仁越來越相信肖沐天，在肖沐天那裡，再大的困難都不叫困難。

　　古蒙兒這個時候陷入了沉思，娜葉把找出來的背心塞進曹仁懷裡，她是給她家老董做的狗皮背心，老董用不著了，曹仁一個勁地推脫，娜葉不由分說，把背心給他，著急地說：「你生著病，心裡寒。你不是老董的兄弟嗎？所以你得聽我的。」

　　曹仁既為難又感動，最終還是接過皮背心，他要娜葉他們準備準備，這裡的含氧量只有百分之四十，抓緊時間養養勁兒，一會兒說上就得上。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關心娜葉，同時也願意被她關心著。

　　古蒙兒走到朗措身邊為他整理了一下衣領，鼓勵朗措一定能夠闖過雪崩區。朗措要和古蒙兒一起過去，古蒙兒猶豫了一下，勉強地沖朗措笑了笑，算是答應，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能否闖過去，身體狀況、眼疾都是她的心病。

　　背後隱約傳來雪崩的聲音，肖沐天等郝大地上來了，想說什麼，郝大地沒理他，從他身邊過去了，他追上去說：「如果我有什麼閃失，你接任兄弟班班長。」郝大地冷笑一聲反問：「要是我跟你一塊兒閃失了呢？」肖沐天回答說：「還有老曹。」郝大地又問：「要是老曹也閃失了？軍人都閃失了？誰接任班長？你當雪崩區就是一座舞臺，由你把著電門幕啟幕落呀？」肖沐天被噎在那兒，他不敢想像這樣的場景，也不願意想像這樣的場景。

　　肖沐天和郝大地繼續往回走，他們身上的雪還沒有拍淨，肖沐天就站到了隊伍最前面，眾人一副奔赴戰場的打扮和神色。郝大地抓緊時間大口往嘴裡塞了兩塊壓縮餅乾，一旁古蒙兒遞上水壺，他接過來喝了幾口。

　　肖沐天把情況給大家作了簡要說明，他和郝大地到雪崩區觀察了一下，雪崩間歇時間最長二十六分三十三秒，最短十三分二十一秒，有一定規律。他們沿著右邊走，那裡鄰近懸崖，但有一段陡坡遮擋，相對安全，郝大地和他擔任觀察哨，掌握通過時限。郝大地先過雪崩區，在前方觀察雪崩情況，提示險情。第一次雪崩過後，他和曹仁帶朗措過，如果過不去，整個行動撤銷，重新擬定行動方案。

　　郝大地把水壺遞還給古蒙兒，發現沒人接，回頭看，古蒙兒有點兒魂不守舍，發著呆。郝大地碰了碰古蒙兒，古蒙兒醒過來，接過水壺。她避開郝大地狐疑的目光，此時的她不敢讓任何人看出她內心的緊張和猶豫。

　　朗措過去後，肖沐天會後撤，在雪崩區的這一側擔任觀察哨，和郝大地共同執行觀察任務，同時負責護送大家。其他的人，每三人一組。吳歡、朱天明保護娜葉嫂子，吳歡任組長。第二次雪崩過後，他們聽肖沐天的命令過。多戛、楊揚一組，多戛任組長。第三次雪崩過後，他們還是聽肖沐天的命令過。眾人都聽明白了，肖沐天把古蒙兒安排和他一起最後過，他要保護古蒙兒，他也願意保護她。郝大地幾乎不聽肖沐天說什麼，吃飽喝足，抹一把嘴，碰碰發怔的古蒙兒，貼在她的耳邊說：「一個忠告，想聽不想聽？」

　　古蒙兒看郝大地，「別在節骨眼兒上動心思。」古蒙兒不明白郝大地說什麼，呆呆地看他，郝大地補充道，「好比說大型猛獸，別在它躍起的時候下套，那樣會很難看知不知道？這忠告是朋友級別的，超管用。」

　　古蒙兒不看郝大地，繼續聽肖沐天說話：「雪崩區的雪很松，大家儘量靠近大一些的雪塊走，那裡的雪被砸過，相對結實一些。過去的時候行動要快，不要猶豫，不要停下來。各組記住，要是組裡有人被雪崩埋住，組裡其他人不許回頭，不許去救，否則連自己都出不去。這一條，不許違犯。都明白了嗎？」

　　兄弟班的兵們回答：「明白了！」肖沐天下令出發，古蒙兒卻沖著肖沐天喊：「等等。」肖沐天扭頭，古蒙兒要求和肖沐天單獨談談。時間緊迫，肖沐天要她過了雪崩區再談，古蒙兒很固執。兩人離開隊伍一段，那邊郝大地在向眾人說著闖雪崩區的經驗，只有朗措從擔架上欠起身子往這邊看，他放心不下古蒙兒。

　　古蒙兒想留下來，肖沐天眉梢跳動了一下，他想知道理由。古蒙兒說：「我可以給你一個假的理由，我害怕。也可以給你一個真實理由，我不想再成為隊伍的負擔。我是說，再成為。我很後悔不該逞強，成了你和兄弟班的負擔，要是別的地方倒也沒什麼，可這種地方……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我決定了，我不闖雪崩區，留下來。」

　　肖沐天說：「你可以保留你的想法，但這個想法不被批准。」古蒙兒需要肖沐天給她一個理由，肖沐天說只有一個理由。它是真實的，兄弟班的所有官兵，包括娜葉，他們不會同意古蒙兒留下來。如果古蒙兒要堅持，兄弟班會採取措施強制她走，那她就真的成為大家的負擔了。

　　古蒙兒也知道這個時候提出來留下，肖沐天是不會同意的，她也知道他會說服她，甚至會強迫她跟著他走，她相信肖沐天那個真實的理由，但她還知道肖沐天更真實的理由——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不會看到任何生命放棄。可這仍然沒有意義，她闖不過雪崩區，她會再一次拖累肖沐天的，她已經拖累了肖沐天幾次，這一次她真的不想再拖累他。

　　肖沐天的口氣很冷地說：「軍隊不會讓任何生命留在這裡。如果這個說法你覺得不滿意，那我加一句，不要說人，就是一片樹葉，軍隊也不會讓它留在這裡。」說完扭頭就走，根本就不容古蒙兒商量，走了一步又回頭沖古蒙兒說，「你有任務，帶上九毛九，它歸你管，別把它留在這邊。」

　　古蒙兒站在那裡沒動，顯然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過了一會兒，她踩著肖沐天的腳印跟了上去，郝大地在前面笑眯眯地等著她，他就知道肖沐天會說服她，也知道肖沐天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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