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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乾清宮裡,燈火通明,只有朱允炆一個人獨自沉思著,好像等待已久。

  「縈柔還好嗎?」他看著他問,「沒有被嚇壞吧?」

  「沒有。」蕭離走到寶座前的玉石階下站住。

  朱允炆又說:「剛才朕對你發了火,如果有傷到你,朕向你道歉。」

  「萬歲的話讓臣誠惶誠恐。」他跪倒,深深低下頭。

  「縈柔說得對,這些事情有天意,朕不能拿人情來命令你們,最近朕逼你逼得太緊了,也許是因為最近朕的心中越來越不安,所以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朱允炆嘮嘮叨叨的,根本是在自言自語。

  「蕭離,刺客今日的目標是縈柔還是皇后?」這句話總算明白無誤地是說給蕭離聽了。

  蕭離回答,「聽謝姑娘和其他宮人的描述,這個刺客的目標似乎是謝姑娘,不是皇后。」

  「為什麼?」他大感不解,「刺客為什麼要和一個宮女過不去?」

  見他沉默不語,朱允炆不滿地薄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而不告訴朕?!」

  蕭離這才說出了口,「恕臣直言,萬歲對謝姑娘的過於寵溺,已為謝姑娘招來了殺身之禍。」

  這個答案讓朱允炆一震,喃喃地問:「為什麼?」可他並不是傻子,不需要蕭離說明白,只是稍微動了動腦便想通,不由得又氣又怒,「燕王居然連這種腦筋都要動!」

  「倘若萬歲想救謝姑娘,就最好不要讓別人再對謝姑娘與萬歲的關係說三道四了。」

  朱允炆陡然大怒,「朕就是對她好又怎樣?難道朕身為一個天子,還不能對一個女子示好嗎?」

  聞言,蕭離的右拳一攥,唇角抿得很緊。

  只聽朱允炆忽又一歎,「本來朕一直在考慮封縈柔為妃,但是皇后反對,說朕不該用死氣沉沉的宮廷束縛縈柔開朗的天性,現在看來,皇后的反對是有道理的,朕怎麼也沒有想到,外人會因為朕對她的好而要她的命。」

  低垂著頭,蕭離握緊的拳頭一直沒有鬆開。

  朱允炆又問:「蕭離,朕聽說金城絕又回到應天了?」

  「是。」他抬起頭。

  「金城絕這個人朕真是捉摸不透。他之前居然敢威脅朕用縈柔換取二百萬兩的軍餉!朕不管他是真的喜歡縈柔,還是故意要讓朕難堪,朕都不會答應。你知道朕一直顧慮他和燕王有私交,但是如果他真是燕王的人,這淌渾水。他一腳踏進來到底有什麼好處?」

  「萬歲要臣去查嗎?」

  「朕只是不安很久了,也許這天下一日不屬於燕王,朕就一日不能安心。」

  這樣的話從一個皇帝口中說出實在是太過頹廢了,從這樣的一句話就能聽出朱允炆已經全無鬥志。

  蕭離身為臣子,本該力勸,但是他不是巧言詭辯的飽學儒士,也不想違心說一些虛無縹緲的空話,所以還是維持原來姿勢,一個字也沒說。

  朱允炆苦笑一下。「你先退下吧,一會兒朕還要見太傅和齊泰他們。」

  「請萬歲保重龍體。」這是他唯一能說的客氣話。

  離開皇宮,他獨自走回北鎮撫司,沒想到疲倦的一夜還沒有結束,在北鎮撫司中還有人在等他。

  「你來做什麼?」他皺起眉頭,「還嫌萬歲不夠懷疑我?」

  金城絕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杯子,「來找你喝酒都不行?」

  在他的對面坐下,蕭離沒有接過杯子,直接問:「為什麼回來?今天萬歲還和我問起你。」

  「回來是為了一個人,萬歲難道想不到?」金城絕哼笑。

  蕭離一震。「什麼人?」

  喝乾杯中的酒,金城絕緩緩念出那個名字,「謝縈柔。」

  閉了閉眼,他很困難的才擠出一句,「你是真心的?」

  金城絕看著他笑,「你緊張什麼?你這個樣子會讓我誤以為你要和我爭她。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參軍的情形嗎?在奔赴蒙古的行軍路上,我們曾經共飲一壺酒,那時候我對你說過,只要我還有一口吃的,就會留給你,除了女人,我不會讓。」

  「她呢?」

  「她?」金城絕目光悠遠,淺淺地笑開,很愉悅自信的樣子。「是個懵懵懂懂的傻女孩,還不確定自己要什麼,但是相信她最後會跟我走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金城絕。」

  他口氣中的狂妄,讓蕭離蹙緊的眉心皺出深深的印痕;而他的沉默,也讓微笑的金城絕發現了異狀。

  斂去笑容,他像是早就察覺,眯著眼說:「你,該不會真的對那個丫頭動心了吧?」

  抬起頭,蕭離正視他的眼,堅定且鄭重地點頭。「是。」

  金城絕笑得更加燦爛,卻無笑意。黑亮的雙眸竄出習慣掠奪的危險光芒,「這可有趣了,我很不想和自己的好朋友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但是偏偏這個女人是我這輩子最不想放手的一個目標。所以,蕭離,我們只有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女人不是買賣。」蕭離認真的說,「她不是用來買賣和交換的。」

  金城絕勾唇,笑得輕蔑。「我當然曉得。女人是用來疼的,生來就該是男人掌中的一顆明珠。木頭,這樣的道理我比你要懂得多,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只是我問你,這顆明珠你養得起嗎?你能保證很好的把她呵護在掌心,照顧她一生一世嗎?如果不能,又憑什麼和我爭?」

  「……我只希望她快樂,至於她最後選擇誰,我都不會阻攔。」

  他沒有萬貫家財,不能為喜歡的人營造金碧輝煌的宮殿,他的前程渺然,當決戰到來之時,也許生命將會終結,所以他無法做出任何許諾,有的只是一顆真心,和無限的希望。

  希望她平安,希望她快樂。

  謝縈柔的傷勢不重,休息七八天就全好了,但在她養傷期間,卻得到了一個讓她意外的消息——金城絕以商賈身分暗中贈與朝廷白銀一百萬兩,用以抵抗燕軍。

  她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做此決定,朱允炆顯然也不明白,所以急急來找她,第一句就問:「縈柔,你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麼?」

  「我……」她拚命回想兩人幾次見面的情形,她的確有些被金城絕的溫柔所感動,也曾因為丘丘的死而哭倒在他懷中,但是,她沒有確實答應過他什麼啊!

  她的錯愕和停頓讓朱允炆非常不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問:「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朕身邊的!」

  「奴婢當然不會。」他的神情讓她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朱允炆有現在這樣恐懼又震怒的表情,這種恐懼來自於他對一切的未知,而震怒則像是看到有人在和他搶奪心愛的玩具似的。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握得生疼,直到她意識到兩個人這種肢體接觸在宮中其實是一種禁忌的時候,立刻想抽出,卻發現他握得太過用力,以至於她根本沒辦法抽手。

  「萬歲,您……」她詫異地看著他。

  好在朱允炆及時壓抑住自己波瀾萬丈的思緒,將手慢慢放開,「別怪朕失禮,有些事情,朕和皇后說過,但是沒有和你說過。縈柔,當初你來到宮裡的時候,朕就覺得你與眾不同,開始本以為是因為你的天性純真,有著宮裡人所沒有的爽直開朗,後來發覺你其實還是個博學睿智的才女,朕才真的對你敬服喜歡到無以復加,所以一直在想,或許應該把你——」

  「萬歲!」她蒼白著臉,截住他後面未說的話,「倘若萬歲希望縈柔還是原來的縈柔,就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朱允炆一怔,黯然之情掠向他眼中,良久的沉默之後,才低啞著聲音說:「朕明白你的心意了,朕不會勉強你的。你……好好休息吧,這裡朕會派人嚴加看守,絕不會再讓刺客潛入到你身邊。」

  「謝萬歲。」她跪下去,低著頭,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負了他今日之情,總好過日後傷他更深。

  終於,她明白為什麼皇后在這半年裡會對自己日漸冷落了,原來是因為朱允炆對她的動情。

  她很想苦笑,一個在二十一世紀裡平平常常的她,以前在父親的古董店裡坐上一天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她,為什麼來到古代卻驟然成了多方矚目的焦點?

  當這樣的焦點,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她只想和喜歡的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想做一株山間的小草。

  可為何如此低廉的夢想,要實現起來卻是如此困難呢?

  深夜,蕭離坐在北鎮撫司的寢室之中,手中拿著一張素白的紙箋,紙上只有幾個字,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是燕王朱棣的——

  戰事已至緊要,建文身邊那個女子,速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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