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湛露 > 狡狐儲君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那當然不是。不過,如果當時通知吉慶宮,你就不用蹚這渾水……哎呀,你別瞪我啊,行了行了,我知道這女人對你來說不一樣,難道我還看不透你的心思?否則三哥生辰那天,我為何只告訴你說,叫她走的那人好像是毓慶宮裡的宮女?」

  「說到這,我才想問你,教唆世文去向父皇請求賜婚的人是你,每次關鍵時刻讓我去救依人的人也是你,你這樣兩頭挑撥又兩頭討好是為了什麼?小小年紀,你的心機未免也太過深沉,父皇養你如養虎狼,真不知他為何會信你?」

  「我一片好意還被你質疑,既然你不領情,不如我現在就去給吉慶宮報信?」

  「把你的嘴閉緊,回去休息。」一句不耐煩的話語透著送客的味道。

  接著,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響,又聽朱世瀾嘀咕了一聲,「這可是你自己非要惹禍上身啊,與我無關喔。」

  簡依人靜靜地聽著房門關閉的聲音,然後那人走到她的床頭,開口道:「我知道你醒著。」

  她沒有睜眼,輕聲問:「我給你惹麻煩了?等會兒我會悄悄離開,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走?去哪兒?承恩宮還是吉慶宮?」他依舊用著輕蔑的語氣,一如兩人初識那時。忽然他的聲音像是沉入海底,冰冷刺骨——「你為什麼會掉到湖裡?我不信你是要尋死。」

  她咬著被單,「我也沒想到尋死,只是有東西掉進去了,想撈回來,卻沒想到青苔濕滑……」

  「謊話。」不知何時他已坐在床邊,忽然抓住她露在外面的一隻手,「和我說實話!」

  「你不信?可我說的是實話。」她張開長長的羽睫,羽睫下一片盈盈水光。

  朱世弘皺皺眉頭,微感心疼,「什麼東西值得你拿命去換?」

  「只是一塊手帕,上面繡了一首詩。我看著那首詩整整十個月了,今天我下定決心丟了它,可當真的丟掉了,我又捨不得,想撿回來……」

  「詩?」他一愣,「什麼詩?」

  簡依人望著他,輕聲道:「世文壽宴後,我聽說你要去石城,我于巳時趕到城郊的暮遠亭,但你已經離開了。我只在亭外的地上依稀看到一闋詞,我不知道它是誰寫的,但我寧願相信那闋詞是留給我的。

  「於是我就一邊傻乎乎抹去了字跡,卻又把那闋詞牢牢地記在心裡,更把它繡在手帕上,每次我心中淒苦得快要絕望時,我就看看那闋詞,好像這樣就可以讓我的心活著。」

  他始終專注地望著她,望著她嘴角每一次的牽扯,望著她眉心的堆蹙和眼角的閃爍,像個最忠誠的聽者,任由她絮絮叨叨地傾吐著壓抑了十個月的鬱結,唯有那只和她緊緊交握的手洩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波瀾起伏。

  「彼岸幽蘭,有香盈畔。魂歸伊人,燈火闌珊。此情未待成追憶,縱使回首也惘然。歎,歎,歎。」

  這精短的三十三個字,從他口中一唱三歎地吟誦出來,帶著幽幽的遺憾和能穿透人心的傷感,讓她睫毛一顫,眼眶又滾落一串淚珠。

  「你心中是有我的,是嗎?」簡依人緊緊抓著他的手,焦急地望著他的臉,懇切地想得到一個回答,仿佛她這一生就只為了等待他這一句回答,仿佛只要他回答出那個答案,她便死而無憾。

  朱世弘握著她的手沒有鬆開,另一隻手則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雖是笑著,卻有說不出的苦澀,「你要做世文的妻了,這個答案……重要嗎?」

  她吸了吸鼻子,堅定地點頭,「重要。」

  他依舊笑著,目光憐惜且無奈,像是看到一個倔強而幼稚的孩子在拼命索討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有你。」

  嘴唇張闔,他只說了再簡潔不過的兩個字,但這兩個字卻像一道陽光,讓她本來黯淡灰敗的臉色一下子就燦爛了起來,整個人都光彩動人得仿佛可以照亮周圍的一切。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滿足了。」

  見她掀開被子要下床,他忙抓住她的胳膊,急問:「你要做什麼?」

  「我要走了,四殿下剛才說了,你最近有很多麻煩,如果讓人知道我掉在湖裡還住到你的寢宮,肯定會給你惹麻煩的。」她看著身上已經換過的衣服,「我今晚本來說要去承恩宮和容妃住的,但我現在這樣子是不能見她了,只好找個藉口先瞞過去……」

  倏地,朱世弘從後面抱住她,唇角緊緊貼著她的鬢髮,「你不想問我,為什麼不和世文爭你嗎?」

  簡依人一顫,眼睫又垂下去,「就算我問了也沒有意義,你不爭……我也不能逼你。」

  他豈會聽不出她聲音裡的幽怨,但他只能歎口氣柔聲道:「我不爭,是因為世文自小身體就不好,我不想傷他的心。他從小到大,沒有像喜歡你這樣投入地去喜歡別的女孩子,也沒去爭過什麼東西。他……時日不多,我這個做兄長的不能親手送他入黃泉。」

  她一驚,「世文的身體有那麼差嗎?」

  「嗯,他出生之後身體就一直很弱,太醫診斷過,說他可能活不過十八歲,如今他已經快十六歲了……我們誰都不知道他還能留下多久。」

  簡依人咬著唇,從沒有想過,那個一天到晚對著自己燦爛微笑的男孩子,竟然距離死亡如此地近。既然如此,又有誰能忍心傷他的一片癡情?可是、可是,為什麼要拿去交換的,卻是自己一生的幸福?

  她淒苦地笑著,搖搖頭,曼聲吟道:「天意難違,情不能負。此生已死,再無歸途。願化東風隨雲去,月宮亦有斷腸苦。」她轉過身,撫摸著他的眉心皺痕,含著淚,一字字念出,「輸,輸,輸……」

  窗外有杜鵑鳴叫,寒風蕭蕭,襯得屋內屋外一片悲涼。她靠進他懷中,再沒有力氣多說一個字了。

  一盞燭火被窗外透進的寒風打滅,但朱世弘低沉自齒間逸出的聲音,卻透出一絲堅決——「不,現在言輸,為時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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