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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以前念書時,很多同學也曾表示羡慕她那般地自由,但又有誰可以理解,那種形同被放逐的無依感是多麼可怕?

  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過與不及都不是好事,她實在不應該繼續苛求於他。

  聞言,郎京生昏黃的老眼注入一股企盼,蠕動著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似乎不曉得該如何啟齒才好。

  「你想說什麼?」父女連心,她察覺他可能有所需要,不覺流露出關懷的本性。「渴了嗎?還是想吃點水果?」

  「不。」閉上眼,他感到些微疲累,這是他最近經常犯的毛病,卻沒想到連夢裡也會這樣。「我很高興聽你說不恨我,這讓我對你的歉疚感減輕許多。」

  「這是你的選擇,不需要對我感到歉疚。」自己的人生由自己負責,她當時也只是個受牽累卻無反抗能力的孩子;如果她有選擇權力,或許她受的傷就不會這樣深刻,也不至於和他疏離至此了。

  疲憊地凝視著她,郎京生的老眼微紅。「我一直認為你是恨我的,如果你不恨我,不會十幾年下來都不再叫我一聲『爸爸』。」

  那對一個父親而言會是個多大的折磨?天知道他多麼渴望親近她、抱抱她、能與她如同朋友一般聊天說地?不管是有沒有意義的話題,他都甘之如飴。

  只是自從娶了柳荷醇之後,他也同時失去這項權利。

  郎月眉微顫了一下,不意他會提及這個話題。「我以為……我以為你不在意……」

  「我怎麼可能不在意?!」郎京生臉色一變、眉心一蹙,倏地心臟一陣凝縮,冷汗隱隱由鬢角冒出。「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啊!」

  郎月眉很快便發現他的臉色不對,一時間跟著慌亂了起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醫生?」

  「不。」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但他的話還沒說完,他不要由夢裡醒來。「如果死神要來、帶我走,我沒有任何、怨言,只要你……」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她歇斯底里起來,沒有氣力面對這種驚恐。

  「讓我說完……」用力地吸氣、吐氣,他感到腦中一片昏眩。「你再……叫我一聲『爸爸』,好嗎?」

  郎月眉踉蹌地退了一步,她的眼紅了,心跳幾乎停止;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他的要求,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處理他的突發狀況,她整個人都慌了,仿佛聽見死神悄悄逼近的催命聲。

  郎京生眼前一黑,他等不下去了,再也等不到她是否考慮好重新接受他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控制不住地,他暈過去了。

  「不……不!爸……救、救命……誰來救救他?!」

  很幸運的,郎京生再次逃過一劫,不知道該說他當真福大命大,還是該說他命不該絕,就在他心臟病發的當口,在醫院外閑晃的陶之毓算算時間,病房裡那兩父女也該將話談開了,於是他便緩步返回病房外的走廊,等待他的女王「召喚」。

  正想一屁股坐到長廊外的長椅上等待時,沒想到郎月眉的尖叫聲便立刻由病房內傳了出來,差點沒讓他三魂掉了七魄,驚魂未定、連滾帶爬地「滾」進病房。

  故事總是這樣發展的,男人挽回了女人病危的父親,理論上該是頭上浮現出救世主的光環,然後得到女人感激的擁抱──

  但很可惜,事實與理論永遠沒有相符的一天。

  她在躲他!

  從那天開始,她仿佛將他當成隱形人一般視而不見,那讓他胸口鬱結、積悶成疾,幾乎忘了嘴角還有上揚的功能。

  幽幽地歎了口氣,他實在搞不懂他的小眉到底在鬧什麼脾氣?

  「阿毓,醫生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郎京生最近氣色恢復不少,因為郎月眉貼心的照顧,還有規律到不行的醫院生活,教他不想好都難。

  「嗯?你想出院啦?那我待會兒去問問看。」在郎月眉有事情要處理而不方便過來的時候,往往他就成了臨時看護工的不二人選。

  瞧他長籲短歎的模樣,郎京生忍不住想發笑。

  這小子,看來被他的女兒整得很慘吶!

  「咳!」清清喉嚨,將陶之毓的注意力由窗外的夕陽里拉了回來,基於愛女心切,他覺得有必要在私下和這小子達成某些「協議」。「你,喜歡我們家月眉?」

  陶之毓楞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問號恍似利箭般穿心而過,令他微感尷尬和羞赧,顴骨不由自主地泛起潮紅。

  郎京生面對他的反應哭笑下得。「欸,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吧?!」這傻小子,還挺誠實的嘛!

  「哎~~」深深歎了口氣,他感覺自己好象怨夫喔!「重點是,她老是對我若即若離的……不怕你笑話,她高興的時候就哄哄我,不高興就把我踢得老遠,我都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你是小狗嗎?」郎京生瞪他。

  「呃……」扯扯虛軟的笑紋,老實說,他很想回答郎京生「相去不遠」四個字。

  「其實月眉這性子,跟她死去的媽還真像。」雖然他後來再娶,可他從沒忘記過結髮妻;那鮮明的身影經常不經意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敦他無法遺忘。

  「哦?」這麼說來,郎京生不就成了他的「前輩」?前輩必有過人之處,小生自當虛心求教。「這話怎麼說?」

  想起深愛的妻子,郎京生陷入深沉的回憶浪潮。「說起月眉她媽……夫妻嘛,難免會有鬧情緒的時候,不一定是哪一方,但一發作起來,雙方都不好受;但是我的性子既直又急,遇到不如意的事就發火……你知道,那時候脫口而出的絕對不會有什麼好聽話。」

  這點他就好多了,至少他總是被欺負的那一方。陶之毓心想。

  「可是月眉她媽就不同了,她的性子較為內斂,或許是受到傳統禮教影響的關係,所以她總是逆來順受,順著我的脾氣讓我發火。」郎京生微微笑了,感覺回到年輕時代,和妻子恩恩愛愛的日子。

  陶之毓眨了眨眼,明白重點來了。「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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