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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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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袍輕蕩,樓太沖看向窗外。日影西移,在小小廂院投下大片陰影。靜了片刻,他低道:「這世間,最難畫的……莫若犬馬。」 鬼魅易畫,只因皆是虛相,提筆繪來,就如天馬行空,肆意揮灑,而犬馬難描,皆因實體真形,人人盡知,一筆一畫皆需謹慎。 「太沖畫過人……嗎?」近日見他只繪花草,故有此一問。 「畫過。」 「畫得出他的神容……嗎?」她望向窗外。 「他?」樓太沖側了側頭。 他……她垂下眸子,眼中有一團朦朧未開的霧氣。 自相逢以來,最先入耳的是他的名聲,「武林三蝶」哦,「玉扇公子」哦,好一派令人神往卻神秘的江湖人。真正見到他,卻是在水如羅的婚禮上,他氣急攻心,輕功絕頂,卻以「童子拜觀音」之勢送上他的賀禮,而新娘,是他曾經愛過的人……他愛過吧…… 送禮後,他踏風離去,再無留戀。待到再度相見,是在山中的一間茶棚,他顧目四盼,對她頷首一笑。 面對貝蘭孫時,滿不在乎的他……落崖時,面無表情的他……收她為徒時,淺笑低語的他……銅鐘邊,怒目大吼的他……溫泉邊,瞪目無言的他……遙池宮,教她習劍的他,追在梅非遙身後的他,說故事的他,待到比賽終時淩厲無情的他…… 人的一生,不同時期會現出不出的面貌,她與他,短短三個月的相識,這些或許只是他無意中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卻全都印在腦海中。如今想來,她竟不知他的情何時系在了她身上。 這只蝴蝶,莫不是將目標轉向她?她記得,玉扇公子好敵方女色,她算是他的徒弟,不算敵方吧,況且,她與他可沒什麼淒婉惻悱的動人情事…… 皺眉凝思,樓隱不知何時離去,家中新買的惡犬開始咆哮,前院護衛的腳步聲越來越緊,大概,又是他來了……吧! 歎口氣,她轉轉手邊的纈紗玉蘭竹團扇,走出書房,無聊地在院中繞圈圈,偶爾腦中畫面一閃,她以團扇為劍,比比記在腦中的劍姿。雖然「分花拂柳劍」在他手中舞出來能飛沙走石,但她已認定了,這就是一套殺野豬的劍法。 家人幾乎認定了樓太沖將是她的夫婿,她呢?她自己也認定……了? 無聊地又轉了幾圈,她決定做點其他事分分神。 瞧,她就說自己很無聊了,除了繡花,她這個長孫小姐還能幹什麼?在家,爹娘哥哥們寵她,自幼不必吃苦,如果哪天家道中落,她還能繡花養活爹娘——這個只能偷偷地想,不能讓哥哥們知道,以免他們覺得妹子瞧輕了兄長。 在家無聊,以後出嫁了,她應該會相夫教子吧……突地,她怔怔盯著院中一簇搖曳的花叢,不知想起什麼,一時癡癡。 那簇花不惹眼,平常的階前蘭花,蕊嫩瓣白,小小的幾珠,花上棲了一隻……白色的粉蝶。 她輕輕揮了揮團扇,帶動空氣,引來暗香浮動,也驚了那只粉白的小蝶,漸飛漸遠。 歎口氣,她還是決定回房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無聊小姐。真要計較,她還有一些其他事情可以做做的…… 磨墨,取紙,翻開一本書。 目過兩行,心緒不定,她忍不住站起,在房子裡繞來繞去,繞了半天,拿起樓太沖的畫,站在窗邊欣賞。畫紙突然一動,她驚瞪烏眸。明明沒有風,畫紙中段竟然前後搖晃,仿佛有人在畫後用手指戳來戳去。 放下畫,窗外無人。 重新展開畫…… 「淹兒!」 她嫋然抬眸,無人,無風,更無……人聲。 難道她已經無聊到出現幻聽的地步? 「淹兒!」 幻聽?她死死盯著樓太沖的畫,突然垂手將畫合上,窗外,鶴影一閃,腰帶旋紫,清清品品,一張笑臉出現在眼眸中,惹她呼吸一窒。 其象無雙,其美無極,近之既妖,遠之有望。 窗外,語笑翩然,君子如蝶。 「淹兒,你……」他看到桌上攤開的紙,硯裡磨好的墨,笑臉垮下來,「你又在抄這個。」 長孫淹看著這不請自入的閔蝴蝶,心頭一軟。任他扯去樓太沖的畫,她回到桌邊,坐下,讀書。 「我哪裡……不如他。」閔嫣盯著畫看了片刻,丟開,腳一拐,扯過圓凳,悶悶坐在她身邊。 原以為,這次的比賽,也如曾昔一樣,賽罷,人回,從此人千里。可她不同,夜來驚夢,他悚然睜眼,成悟:原來,他是蝶,她卻不是花,她是——捕蝶人。 她困住他了,是不是?她將他終身困在密密織就的絲網內,讓他望花興歎,思春困倦? 不…… 她身上有一種懶散的美麗,不耀眼,就像她手中細細的繡花針,只那一閃,已吸引他的視線。她軟弱,也堅持,她嬌憨,也慧黠,最重要的一點,她——不癡。 他還很憤鬱地發現,只要提到形俊之人,她的眼睛就會發亮,那亮不強,亦不明顯,但瑩如湖水,層波蕩漾。特別是,他發現淹兒不為人知的一面——她居然有一本《美男策》,還是她一字一句親手抄的,他也不止一次見她掩卷長歎——「可恨我生不逢時,無幸遇得蘭陵王,生平之憾,生平之憾!」 聽聽,這是一個女兒家該有的話嗎? 他翻翻桌上的書,再翻翻她展放一邊的書,臉皮微跳,「淹兒,你又準備將誰抄下來?」 她搖頭。 「這人是誰?」他點點其中一頁。 傾身細看,她微笑,「北齊高澄,史書說:澄,美姿容,善言笑,談謔之際,從容弘雅,性聰警,多籌策,當朝作相,聽斷如流,愛士好賢,待之以禮……」念著自己抄下的一段文字,眉顏之間自有淡淡微笑,「雖然高澄有點好色,但玉就是玉,有瑕也是玉。」 聽她清脆肯定,他的眸子仿佛聚了一湖青泉,碧波漫漫。 「只可惜……」她搖頭扼腕,「高澄在二十九歲的時候,死在一名廚子手上。」真是香消玉殞得她好心痛啊。 「……」碧波開始聚集,漸有風暴趨勢,「淹兒,他是誰?」 長孫淹探頭一看,「是宋文公,公子鮑……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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