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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饒奮藻見了老和尚,表情小小一怔,喃道:「醜相……」

  「饒蘭若,此時不放下心魔,更待何時?」醜相清聲吟語,似佛法揚誦。

  年過半百的兩人視線再一次交匯,歲月不饒人,彼此眼中已無年輕黑髮時的模樣,雲煙過眼,兩人卻不約而同回憶起年輕時對酒當歌的豪情。

  曾經,他們是朋友……

  他痛失一子,他心懷愧疚……

  此時不放下心魔,更待何時……

  更待何時……

  歲月流逝,某些事情像沙石一樣沉澱下來,某些事情卻如細塵般流入大海,再無痕跡。滿頭灰白的今日,兩人突然大徹大悟,相逢一笑泯恩仇,皆大歡喜——這是結局?

  休想!閔友意皺眉。

  醜相與兩人說話之間,玄十三已走到閔友意立足的坡石邊,他搖搖手,退了拾衣的兩名部眾,表情有些怪異,「他是貝錦倩?嫣,你認識他?」

  「……」閔友意瞪他。

  「啊,」似想起什麼,玄十三正色道,「嫣,我沒有躲在樹上看戲,真的是剛剛趕到。」

  這話言下之意,即是說他沒有隱身某處看戲,也沒有故意等到危急關頭才跳出來救人的惡趣好,那種出場方式或許適合某些江湖英雄,但不適合他。

  「老子知道。」尊敬歸尊敬,面對男人,閔友意的習慣一向不改。況且,這種事隨便提提就好,沒必要用這麼正經的語氣解釋吧。

  玄十三似是聽習慣了,捂嘴輕笑,神態輕鬆,眸子一轉,他忽然向側方瞥去一眼,笑道:「姑娘看夠了嗎?」

  被……被發現了……躡手躡腳的女子頰上飛紅,捏捏竹簽,怯怯從樹後走出來,她身後是一位綠袍公子。

  「畫畫的?」玄十三走向二人。

  「在下樓隱,幸見玄尊。」綠袍公子淺笑抱拳。能靠近此處,他也小有驚訝。兩方對陣時,長孫淹左瞧一下右瞧一下,他隨著她的步子保護,倒也沒注意走到什麼地方,直到她如貓兒般停在一棵樹後,口裡念著「形俊形俊」,他才發現他們竟然穿過夜多部眾來到閔友意站立的石下,而那群夜多部眾眼觀鼻、鼻觀心,當他們無形一般。

  玄十三挑眉,並未介意長孫淹的打量,等她打量夠了,他正欲開口,一道人影掠風而來,伴著輕叫:「淹兒?」

  「淹……」玄十三抿唇,雙眼恍然一炫,「哦,你是嫣的徒弟?」

  嫣的徒弟……嫣……是指他吧……長孫淹看看突然出現在身邊的俊公子,再瞧瞧玄十三,垂下長睫,小聲道:「玄……玄公子……」今日一定是她大飽眼福的黃道吉日,不然,一下子跳出這麼多形俊之人,瞧得她手癢……

  「他喚你淹兒,你喚他什麼?」玄十三撫著下巴發問。

  啊?她愣怔,不明白他問這話的意思,卻也順著他的問題開始思考:她喚過他什麼……呢?師父?沒有。友意?沒有。閔公子?好像也沒有。

  她喚他……她只想喚他……

  一個字繞在舌尖,她竟吐不出來。

  玄十三無意為難她,轉笑道:「二位來此,也是為看比賽嗎?」

  他一提比賽,眾人繞來的視線又向貝錦倩那方投去,樓太沖心中亦有好奇,他向遠處望去,見饒、貝二人仍在低聲對談,卻有另一道冰冷視線自對面投來,他尋目望去,是貝蘭孫,而他瞪的人是……樓太沖側頭,他身邊是閔友意。

  閔友意也在瞪人,他瞪的是樓太沖。

  他討厭綠色……不露痕跡地擠開樓太沖,他正要引長孫淹去坡石後的安全處,卻聽她道:「玄公子,我……我能在你的衣上繡花……嗎?」

  「淹兒?」閔蝴蝶嘴角抽搐。他是不是瞪錯了人,他應該瞪的人是玄十三。

  玄十三微顯詫色,驚訝一閃而過,他瞥了閔友意一眼,趣笑點頭,「好。」

  長孫淹欣然一笑,當下解開繞在腕間的香囊,取出針線,那神情竟是此刻便要在他衣上繡花似的……不,根本就是。

  瞧她纖指翻飛,彩線繞手,玄十三終於不掩詫異,眸底鍍上一層驚趣。待她再度抬眸,已是一手持針,一手拉線,目光在他鈷藍色的長袍上梭巡,眼中再無他人。

  閔友意凝著神情專注的女子,眸底是一波蕩漾。

  「繡在……衣襟第二顆盤扣邊,可以……嗎?」她已在衣上尋得位置。

  低頭瞟了瞟盤扣,玄十三兩手一攤,頷首,「請。」

  這位姑娘的確有趣,莫怪能令他夜多窟主失了常態……任她解開襟上兩顆盤扣,玄十三以趣味的眼神止了部眾們欲脫口的阻攔。

  長孫淹輕撫衣袍,眼中只有衣線,全沒想過男女有別。針尖在布料上停了停,輕輕紮進去,慢慢拉出第一針。歪頭想了想,她的動作突然快起來,一勾一挑,一拉一緊,寸寸之間,仿若飛花成陣。

  南堂郁金……日華浮動郁金袍,盡鋪龍腦鬱金香……郁金之花她見過數次,那是一種長莖奇花,瓣有鮮紅,有絲黃,莖杆碧綠修長,開花之後,絕傲于綠葉之上,美得令人窒息。

  上次在七佛伽藍,她站得遠,瞧玄十三不真切,今日近觀,只覺得「南堂郁金」四字根本就是為他而生。想在他衣上繡花,是興致所來,如玄十三這般莫測的江湖人物,此刻不繡,她以後還有機會……嗎?正如當日在崖下,她想在他衣帶上繡一隻蝴蝶……眸光一瞥,她瞧到身邊靜默之人垂于膝邊的一片淺紫。

  那只蝴蝶仍在……心頭不知為何湧上淡喜,她拈針破顏,指翻線長,如桃花點地。

  然而,她欣喜,玄十三含笑,七破窟部眾卻暗生警覺。

  她的針就在我尊的頸脈邊。

  若要傷人,只需輕輕一刺。

  部眾們心中一凜。不是他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江湖兇險,半點也馬虎不得。覺此,已有部眾微微踏前一步,眼含警惕地瞪著纖纖筍指中的那根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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