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萬般皆下品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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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書丟給夥計,施龍圖斂去淡笑。她有秘密,卻不肯告訴他。找一個人的秘密很簡單,對她,他不想。為什麼在說了愛他之後,她仍守著秘密,不肯為他敞開心扉? 心思飛快,人已追出書堂。看她在小巷左彎右拐,最後拐進一間後門。開門的是個老婆婆,見了她並不驚訝。 這兒?他疑惑——這兒是章柳閣的後院。 顧不得多想,仗著兒時打的好底子,他輕輕翻入。眼光擒到那抹上樓的灰影,唇角勾起笑意。輕輕踩著頂瓦來到房上,掀開一片往下看,見到一位美婦正兇狠擰著她的耳朵,口裡罵道:「死丫頭,只顧自己忘了我這可憐人,看我不打死你。」 然後,他聽她叫——「娘!」 頂上奇怪的聲響讓美婦抬了抬頭,隨後專心對付女兒,「說,娘的生日快到了,你準備送什麼給娘?」 「娘啊娘,你先放手。」郗頑洛臉上全是女兒嬌態。 「哼!」美婦放開,似乎覺得不解氣,又拉了拉烏黑的長辮。 「娘,女兒送你一個女婿做壽禮可好?」 「噗——」一口茶噴了出來。 「小心點,這麼大年紀了,當心身子。」郗頑洛不怎麼好心地安慰著。 「死丫頭,你拿娘開心是不?」 「娘,今兒是九月十三,再有兩個多月就一年期滿了。您忘啦?」做女兒的責怪地看娘一眼,「我在墨香坊做工您知道,我喜歡施龍圖您也知道,難道你還讓我嫁舅舅找的木匠?」 「哢——」屋頂又傳來奇怪的聲音。 「施三公子……」美婦歎氣,「洛兒,娘愛上一個笨蛋,但笨蛋只需三個月就變了心,你愛上的是一個聰明的男人。」 她又歎了歎,近乎幽然,「可是,聰明的男人更容易變化。正因為太聰明了,聰明到難以猜測呀,洛兒。 「娘 我……」 「他是城中所有待字閨中小姐希望的良人,也許,他並不適合你。」 「不。」他呈給外人的性格的確令所有人景仰,而隱在溫和後的淡心淡情,甚至淡名淡利,淡到笑看紅塵、淡到喜怒自樂、淡到……他其實什麼也不在乎啊。為什麼挑選那個滿腹慈悲心的和尚來討厭?為什麼不挑別人偏偏挑了那個空門化心?其實,他以內斂為淡,僧人以慈愛眾生為淡。淡到……可怕的地步,這也是初對他時心中惟一的感覺。淡到沒有任何感情的眸子為何出現在溫和的笑臉上。 和尚淡,以慈悲世人讓自己心安,是虛假;他淡,以諷笑眾生取樂自己,是、是真正認識到自己吧。正因為淡,所以當他眼中流露滿滿的情意時,她愛上了。愛上這個看似完美,其實滿身缺點的施三少爺。 「娘,我愛他,無論他對我的愛能持續多久,我都不會恨他。就如你不會恨爹一樣。」幽幽輕歎,感到母親身子忽顫,她笑,「娘,我真的是你的女兒。」 「胡鬧!難道你是娘從街上撿來的?」 「我沒有你的美豔,但有你的性子。娘,當年若是爹不變心,你也會變心,對吧?」知母莫若女。 「……」 「娘你別不承認,以你活潑的心思不會執著于沉悶的男人。這些年,我聽舅舅說有不少男人想遷你人戶,讓你脫離妓籍。你拒絕了,娘,為什麼?因為你喜歡與人爭鬥時的意氣風發,喜歡香氣美酒,更喜歡周旋在男人間,看他們醜態畢露。」 「我怎麼生了個這麼聰明的女兒。」美婦看似抱怨地說。 「我有你的性子,娘,只是,我執著的是書法。」似想到什麼,她「撲哧」一笑,「娘,閣裡必定買過墨香坊的雕版《金剛豔》,您看過嗎?」 「看過。」 「您覺得我的字如何?」 「一般。」老天爺,請原諒她看不出雞爪字有什麼可讚美的地方。 「呵呵,娘,你別用那種表情看我,我沒怪您。所有人都說我的字一般,惟有他……說我的字一筆一勾中透著香豔。」 「香豔?」美婦坐直了身。 「只有他看出來了,娘,你說他是不是我天生註定的伴侶?所有人都認為我寫得一般,就連當初輻管事引我入坊。也只是看中我的字秀氣整齊,而非香豔。娘您知道嗎,自從舅舅教我習字開始,不管是在地上練,還是用筆在紙上練,我腦子裡全是你風情萬種的模樣,慢慢地將氣韻融入字中,讓字帶了一絲豔色。娘,你還說我不像你嗎?」 美婦身子軟了下來,「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年輕的臉滿是嬉笑。 「後悔生了你、後悔把你生得這麼聰明、後悔……沒有在你小時候多陪陪你。」美婦的聲音帶著硬咽。 「好,多後悔一些,多內疚一些,越內疚對我越有益。」開著玩笑,她皺了皺鼻頭,「你答應我讓我獨自生活一年的時間,想看我能不能養活自己,我做到了。所以,娘,我以後的生活你只能旁觀不能插手。」 「說了半天,你這丫頭就是不想讓我管?」美婦幽怨地戳了戳女兒的頭,氣悶。稚鳥何時長硬翅膀想自己去飛翔,想……嫁人了,「你真的愛施龍圖?」 據說飄香樓有他的解語花,那個飄……想到死對頭,半老徐娘臉變得光彩起來。 「嗯,我愛他,若是有一天我帶他來章柳閣,您可別讓守門的拿刀剁他」 美婦轉轉眼,突然笑起來,「哈哈,施龍圖喜歡我女兒,我倒要看看飄香樓拿什麼跟我鬥!」 「哢——」頂上的瓦重重地響了響。 章柳閣,飄香樓,慶元獨佔鰲頭的兩家妓館。三五不時爭嘴相鬥是家常飯,每月紅牌姑娘大比拼必不可少。 這一天,接近黃昏時分,「又開始了,快去看看。」路人們交頭接耳。 「還沒到月尾呢,這次是小吵吧?」 「對,是小吵,快看熱鬧。」 人言嗡嗡聲從一條街傳到另一條街,傳到施氏書堂,傳到施龍圖耳中。 「兩家又在鬥?」銀袍男子問施伐檀。 「想必是了,三少爺。」 「正好,去看看。」雙手負背,軒昂的人影尾隨人潮之後。 人潮稱不上湧動,倒也接踵相摩。遙遙相對的兩幢華麗高樓,樓面各自站了一位美妖的婦人。章柳閣前是妓館之主柳媽媽,飄香樓與之對陣的自然是香媽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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