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萬般皆下品 | 上頁 下頁


  你再叫嚷兩句,人會更多。低頭翻個白眼,郗頑洛側頭,看到院內眾僕一致明白的目光。

  「老爺,郗姑娘要送稿子去墨香坊,是伐輻急要的,您就別誤了她的時間。」開門的下人輕聲解圍。

  「啥?你要去墨香坊啊?」施老爹似乎嚇了一跳,「快去快去,別誤了時辰。」

  「是。」抱緊手稿,郗頑洛趕緊往城外跑,臨行前送開門的下人一個感謝的眼神。

  下人回她一個沒事的眼神,拉進施老爹後,慢慢地將門關上。

  施三少爺可是他們一向景仰的人,只要有關施三少爺的印坊或書肆的事,施家上上下下皆是關心有加。人人都道施老爺最疼愛三少爺,其實呀,依他們看施老爺根本是害怕自己的三兒子。不然,也不會在聽到郗頑洛是為墨香坊送稿時,屁也不敢放一個了。

  黑衣下人關好門,就見施老爺仍站著發呆。

  「老爺,老爺!」他叫。

  「啊?」施老爹回神,看向叫他的黑衣下人,「伐檀,什麼事?你不跟著龍圖在家幹嗎?」

  「回老爺,伐檀剛從外面回來。方才去了墨行和紙行,剛談完坊裡和書肆補貨的事。」施伐檀盡職解釋。

  墨香坊除了印書,並不涉及相關的紙墨生意,全是與專業的紙墨商合作取貨,施龍圖亦在城中開了間施氏書堂,賣印出的各類經史集和農商書籍,以及最新版的小說戲文,同時兼顧文房四寶供應給城中的文人墨客。

  施龍圖印書賣書,卻從不寫書,最多不過為書題名。只要經他題名的書,本本皆受好評,就連全國聞名的杭州西湖書院,也與墨香坊形成合作關係。墨香坊獨家印刷的活字書籍,出版一個月後,杭州書院才可排版重印,且封底必須印上「大德某年慶元施氏墨香坊首印」字樣,以印數的多少付酬金。

  他這三少爺啊,說沒野心吧,卻偏愛與竹林伽藍印的佛經爭輸贏;說有野心吧,卻只在慶元印書,根本無意向全國開分號。唉……

  「伐檀你歎什麼氣?」沉思被突然伸來的花白腦袋打斷,嚇了施伐檀小小的一跳,「呃?老爺,您還在呀?」

  「我不在?難道你想我早點升天?」施老爺臉色變了變。

  「不,伐檀不敢!」趕緊搖頭,他無奈道,「老爺,您五天前送給三少爺的畫,三少爺讓我回您──別費事了。」

  「畫?什麼畫?」施老爺眼一瞟,完全記不得。

  「就是您找劉媒婆要的, 城裡二十八個小姐的畫像。」

  「哦——」拍了拍腦袋,施老爺點頭,神秘兮兮地拉過他,「算了算了,不提那些畫。我告訴你,伐輻前天告訴我,龍圖情不自禁地輕薄剛才那小丫頭。你說龍圖是不是喜歡她?」

  「老爺,小的不知。」頭皮開始發麻,施伐檀不露痕跡地退開,躬身道,「小的還要為三少爺打點賬簿,容小的先退下。」

  「喂,別走那麼快嘛!」黑影轉眼溜走,施老爺望了半晌,只得撓撓頭發拉過掃地的下人找事做,「有沒有看到小五?」

  「奴才剛才看到五少爺與三少爺一塊出去了。」下人趕緊指向大門。

  「啊?與龍圖一起出去……算了算了,你掃地吧!」揮了揮手,施老爺似乎有些悶,轉身往內院挪去。

  施宅外,聽到施老爺一番話的人們紛紛奔走相告,於是城中最新的一波傳聞開始形成。同時,這一傳聞也令城中不少姑娘痛心疾首、心如刀割——

  溫和俊逸的施三公子早有心儀的女子,甚至在大庭廣眾下情不自禁,以卑鄙的行徑輕薄了那位姑娘。

  陽春三月的夜裡,剛入了夜,慶元城的各色鋪面點亮燈籠招攬客人。城中最繁華的街道上,一溜的藥鋪、鞋鋪、摺扇珠翠鋪,時不時有些兜售珍珠的老婆婆穿梭其間。最惹眼的,則是那「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的飄香樓姑娘。

  施家五少爺特地叫了其他三個敗家子,在傲鳳樓設了酒筵,請了飄香樓的姑娘。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給自家三哥散散心。

  他是個好弟弟,他一直這麼認為。偶爾,他會覺得自家親爹的心被擠到胳肢窩裡——偏得慌,明明大哥二哥一文一武,三哥四哥一龍圖一鳳圖,可見他爹取名是經過多麼一番深思熟慮的,為何到了他的時候,就這麼隨便地在河裡撿了個名,冤死他了!叫什麼不好,偏偏叫——

  「龜書,該你行酒令了。」周家老三將酒盅傳到他手上。飄香樓的姑娘尚未到,他們行著花酒令權當打發時間。

  「好。」爽快地拿起酒杯,施龜書瞧了眼身邊一派溫和的笑容,「三哥,我行完可就到你了。」

  「知道。」施龍圖但笑晏晏,五杯小槽紅下肚,有些醇然。

  「聽好了!」見到他的笑,施龜書站起,為自己倒了酒,舉杯環顧四座,「花酒,是我平生結的好朋友;十朵五枝花,三杯兩盞酒。休問南辰共北斗,且戴花飲酒。」邊吟酒令邊做著令中出現的動作,就見他手指一下比五,後又比三比二,最後把花插在頭上,將杯中酒水仰首飲盡。

  「好!」三個敗家子同聲共氣。

  輕佻一笑,他將酒壺放到施龍圖面前,此時珠簾一掀,走進滿身算盤的施鳳圖,「三哥,有人找你。」

  將身後縮頭縮腦的人引進廳內,施鳳圖沖酒筵上的五人笑了笑,撥著算盤轉身出去。施龍圖微微側首,看到一身灰裙的棗兒臉——

  「頑洛?」她怎會突然來找他?眯眼盯著染上薄胭的臉,他溫和不減。

  「三少爺,是、是老爺讓我來的。」捏著袖中的拳頭,郗頑洛深感今夜是大凶之日。不過想趁著月色皎潔出門逛逛,剛到前院便被施老爺叫住,命她「順道」去傲鳳樓捎個信。真是神明哪,她都沒說去哪兒,他就知道她很「順道」了。

  「爹?」點頭示意她靠近,他慢慢為自己斟滿酒,輕問,「何事?」

  「老爺說,他今晚會與紀師傅把酒言歡,您不必記著陪他下棋的事,與五少爺尋尋……尋尋開心。」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郗頑洛垂下臉如實相告。

  聽了她的話,施龍圖臉上升起疑惑,「下棋?」

  昨日才與爹下過棋,照他爹一天一個新鮮的心思,今日決計不會再找他下棋了。她傳的口信……呵,無妨,剛才正覺得這酒悶了些,她來得正好。

  輕輕一笑,飲過酒的豐俊容顏揚起輕佻,未等她察覺,就見到廳梁一陣飛旋,纖小的身影已跌坐在銀袍懷中。廳中眾人也是一片呆滯。

  「三……三……」他的舉動比捏著她的手時更引人誤會,頭暈之餘,她只能結結巴巴地低叫。

  將她牢牢鎖在腿上,素來溫和的臉染上媚豔之色。施龍圖舉起酒放到她唇邊,輕聲低吟,聲音足夠廳中所有人聽清——

  「花酒,滿筵有,解語一朵花在手,惟願花心似我心,歲歲長相守。香酥手,拂眉柳,一笑春風,花攀紅蕊酒,堪付我手。」

  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吃驚之余,她一時不察張開小嘴,讓他順勢將酒倒入口中。

  「唔……咳咳!」微辣的紅槽酒剛下腹,小臉霎時蒸如紅霞,「三……咳咳!」

  惡作劇的俊顏公子似乎很高興,好心扶穩坐在腿上的身子,還抽了手輕輕拍打她的背順氣,「如何?這酒可對你的口味?」

  嗆得通紅的棗兒臉迅速抬起,直直對上他的眸子,近在咫尺的距離讓她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他的笑……嗯,蠻好看的。淡然的眼中摻了些溫和的情緒,沒那麼令人害怕了。

  「怎麼?我臉上沾了汙物嗎?」耳邊低沉的笑打醒她的發呆,就見施龍圖放下酒杯,將壺挪到旁邊公子面前,「該你了。」

  眼光順著他的手轉動片刻後才驚覺臀下溫熱的腿,她驚叫:「啊……三少爺快放開。」

  「頑洛,你現在才叫要放開,不會太晚了嗎?」他再拍了拍她的背,對上她的眼,「你現在可還怕我?」

  「……」酡紅的棗臉升起不解,正想詢問,又剛巧看到其他四位公子興味盎然的眼光,她突然「呀」了聲,便使勁推開圈在腰上的手臂跑出去,眾人只看到灰影一閃,沒了。隨後,是「咚咚」的快步下樓聲,其間插了句「哎呀,你怎麼走路的,沒長眼嗎?」的嬌聲呵斥。

  廳內,接過酒壺的林敗家子看看呆愣的三人和神色自若的施龍圖,清了清喉:「各位,飄香樓的姑娘好像來了。」

  「三位與小五慢飲,我失陪了。」聞到濃郁的香粉味,施龍圖揚起令人景仰的微笑,不等四人回神就掀簾離開。他走後沒多久,珠簾又被三位春衫美人掀開——

  「四位公子,我們姐妹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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