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多情拿鶴 | 上頁 下頁


  有又如何,她的心事又是他豈能管的。

  淡看一眼,她甩袖笑了笑,舉步前行,心知長秀仍會跟著,也知他會隨上來。

  是的,她不開心,非常非常不開心,不像他,隨時都能掛出一副討人喜歡的笑臉。

  是夜——

  「我呢……聽我爹說啊,娘生我的時候,正好有一群白鶴在江灘上飛舞,我爹當時非常高興,本來要給我取『飛鶴』這個名字的,不過我哭了一聲,驚走了那群白鶴,爹一下子又不高興起來,就叫我拿鶴了。不過呢……嘻嘻!」他捂嘴笑了一陣,拉緊灰色斗篷,將腦袋移到她耳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以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我爹會彈琴,他總想教我,我學了一段時間,不過每次我彈琴的時候,江邊的鶴不是驚嚇飛走,就是有幾隻從天上掉下來摔死。」

  摔死?

  木默喉頭啞了啞,不知該說什麼。

  曲拿鶴,曲拿鶴,難怪哪難怪,果然是……人如其名。

  她看看身上的灰斗篷,再看看遠遠表演的傀儡戲(即木偶戲),不太明白自己怎會隨他一同前來,還是在回大都的前一天夜裡。

  白天遇到他,勾起一些愉快的回憶。他說要請她與長秀共餐,她是沒什麼興趣的,也不差那一頓飯;長秀則未置一詞,兩人統一的結果是——拒絕他。

  他有點失望,在臉上能看出來。隨後他也沒再強求,互相打量一陣,說些無關緊要的見聞,她與長秀回了落腳的官設驛店,他則反方向而行。不想到了夜裡,他鬼鬼祟祟抱了兩件灰斗篷,貓腰從牆外跳進來。她看得分明,以他笨手笨腳的武功,沒驚動守夜的官衛真該叫菩薩保佑。

  不明白他有何目的,原以為他知道自己與皇族人有關,是為討好巴結而來,意外的是,他說要逗她開心。

  「我從來是有恩必報,有仇報了再忘的。」月色下,他抱著灰斗篷拍胸,「木姑娘,我瞧你心裡不高興,晚上我帶你去玩玩,偷偷地,不要告訴長兄,保管玩過之後你就高興起來了。」

  她呢,明明準備歇息了,鬼使神差地竟會答應他一起溜出來。

  為何輕易就隨他溜了出來,和這個只見過兩次面、根本稱不上朋友的男人?

  天知道,或許是他貓腰的樣子太好笑,或許愉快的回憶讓她心情短暫輕鬆,總之,聽他說——「披著斗篷,你今晚別想著自己是什麼王爺啊公主的,我帶你偷偷地樂」——之後,她倒真想看看他口中的「偷偷地樂」到底是個什麼意境。

  人是出來了,結果……混在人堆裡看傀儡戲。

  這算什麼「偷偷地樂」?

  她翻個白眼,撇嘴。皇宮裡王府裡常有戲看,聲色皆比尋常百姓演得好,真不明白蹲在嘈雜的人群裡有什麼快樂可言。但不否認,這不像前呼後擁的皇宮王府,也不比兵陣肅嚴的軍營前陣,多少令她有那麼些些的、小如米粒大小的……新鮮感。

  相處時間不長,由言談中能看出他沒什麼壞心,武功……很欠火候。

  無聊地拉了拉斗篷,她沒有不耐煩,也談不上什麼快樂,心思卻不在戲上。恍惚飄了一陣,突聽他道:「木姑娘,我可以……可以叫你木默嗎?」

  她側首,點頭。

  得到她的首肯,他似乎很高興,突拉起她,退出看戲的人群後,笑道:「不看了,今晚的戲不好看,我帶你喝酒去。」

  他隔著斗篷拉她的手,很自然的樣子,她瞟一眼,沒說什麼,也沒抽回。

  他注意到她不以為然的表情了嗎?

  她在王爺身邊長大,同齡的玩伴並不多,除了長秀幾乎沒有。王爺從不曾如此牽過她,最多只是拍拍她的肩……

  「木默,我不知道你有什麼不開心,不過呢,姑娘家要多笑才好看。呐,你對我有一飯之恩,當年漂母飯信,韓信成名後不忘當年送他飯吃的洗衣婦人,我曲拿鶴雖然沒什麼名氣,但逗你開心還是可以。要記得,今晚你只是一個小百姓,不管遇到什麼人什麼事,咱們只偷偷看著,保管你會很高興,就像……嗯……嗯……」他傾頭,似乎考慮用什麼詞更形象些,「像……啊,就像偷兒溜進家裡,但主人沒睡,氣定神閑地盯著偷兒作亂,最後突然出聲嚇唬那偷兒,自己哈哈大笑。」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點頭,默默走著。

  總算……有些明白他所謂的「偷偷地樂」是什麼意思了啊。他是想讓她暫時忘掉一切,體會一下百姓的夜間生活嗎?還是讓她學惡作劇的小孩童,玩一把躲在牆角扮鬼嚇人的遊戲?

  若是三年前的她,或許會有點興趣,如今的她……這並沒有什麼樂趣啊。

  走了一會,他拉她站定,小心叮囑她等在酒館外,見她神色平靜,不由沖她笑了笑,摸著腰上的銀袋跑進酒館。

  酒館在黃鵠磯頭,以她現在的位置,遠遠能看到磯上的雕樓。黃鵠磯面臨長江,位勢頗高,若再攀得高些,應該能看到江水。那酒館不大,四周掛了一排燈籠,無形間吸引了一些小販在酒館外叫賣。夜裡喝酒的人很多,看衣著多是井市小民。她站的地方離酒館較遠,若不出聲,沒人會注意樹下有人。

  立在茂密的槐樹下,她無聊地掀了掀斗篷。六月的夜裡,穿件夏衫裙就夠了,偏偏他鬼鬼祟祟要包著斗篷,真看不出有什麼樂趣,而且——有點熱。

  拉下斗篷,她隨意踢出一粒石子。

  「哎喲!」

  糟,打到人啦?她急忙抬眼,卻見到槐樹一丈遠的地方,四五個地痞模樣的男人正圍著一個老乞丐,方才的哀叫是老乞丐受驚嚇叫出。

  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明明無能,卻偏要仗著半斤八兩的樣子欺負他人的人。五指輕握成拳,正要揚聲,眼角突瞥到酒館中慢慢走出的人,微一頓,心頭的不屑暫時咽下。

  她今晚是小百姓,是小百姓……大不了待會給那老乞丐一些鈔銀,明天順便請武昌的達魯花赤加強夜巡,教訓那群地痞。現在,她是小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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