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針葉 > 多情拿鶴 | 上頁 下頁


  元,元貞元年,季春時節。

  武昌城外,某個官渡處。

  一群身著辮線襖的官差正團團圍在江邊茶樓外,他們身後立著一位臉色發紅的官小姐,臉紅,是因為被茶樓裡的諷刺給氣出來的。

  「小姐,我們惹不起她。」某個官差在那小姐耳邊低道。

  「她不過是王爺身邊的一個侍衛,又不是侍姬,沒名沒分,我要辦她有何不可?」官小姐正是半個月前在街上騎馬的少女。

  「哈哈哈……」茶樓內傳出狂恣的笑,「小姐,你氣勢洶洶帶人來,只是想和我比比馬術?不行,本姑娘今天沒空。」

  「你……你一個小小侍衛,本小姐和你比,是瞧得起你。」

  「小小侍衛?」茶樓內又是一陣大笑,笑得嗆咳不止,才壓抑了聲音道,「本姑娘木默。」清亮聲緩緩飄出茶樓,一道人影慢慢踱出來,身後,跟著長秀。

  在樓門前站定,她斜掃一眼,笑道:「本姑娘……弘吉烈——木默。」

  「弘……弘吉烈氏?」一個差首模樣的人臉色大變,他看了眼官小姐,低聲道,「小姐,這位姑娘是王爺的人,您還是……」那官小姐聽到「弘吉烈」三字,氣紅的臉早已變為雪白,卻因臉面無光而僵立不動。

  她當然知道弘吉烈氏仍當朝皇太后一族的姓氏,魯王弘吉烈木玉昔,皇族外戚,以驍勇善戰聞名,年僅三十,尚未娶妻,更無姐妹,她以為木默不過是魯王身邊的一個得寵的小小侍衛,沒想到居然是弘吉烈一族。

  惹不起,她當然惹不起,就算被嘲笑,她也惹不起。

  「如何,還要比?」木默稚氣微傲的臉上仍是一派輕嘲,「等你學會如何握韁繩了,再來找本姑娘比馭馬吧,現在……哼哼……」眼光上下打量,盡是鄙意,「你先去繡繡花吧,哈哈!」

  「你……」

  官小姐掙扎半晌,最終被那群官差勸了回去,為首的臨行前走到臺階處沖木默低聲道歉。

  「木默小姐,我家小姐只是一時氣傲,還請見諒。」

  「無妨,下次別逞能在街上馭馬,當心……摔斷脖子。」紅唇吐字如針,毫不留情。

  差首訥訥幾句,看了長秀幾眼,低頭走遠。

  盯著消失的人影,再看看遠遠停在江邊的華美官渡,她歎口氣,轉身走回茶桌。

  茶樓內坐著五六桌商賈模樣的人,木默走到只有兩位男子的桌邊坐下。

  「木默小姐,我等就要起程,你不必再送了。」其中一位商人模樣的男子沖她笑了笑。

  「要送。王爺今兒個要監察水堤,沒空來送行,我當然要代王爺送一送周老闆。」木默得體地一笑,收斂了一些傲氣。

  這男人姓周名達觀,奉皇上口諭出使真臘,說是出使,其實僅是商隊往來而已。時巧魯王南下都行水監,與商隊同行到此,他們現在要乘渡船順江而下,繼續往南前行。

  半個月前,她隨手把那沒用的官小姐從馬上拋下來——她記仇,沒想到今天居然跑來找她比騎術,嗤,她既然代王爺送行,哪能送到一半跑去與那官小姐比騎術的道理,隨她怎麼叫囂,姑娘她——沒空。

  眾人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周達觀與那群商人上了官船,直到官船滑向天際,木默才離開樓閣,坐回空無一人的桌邊。

  低頭不知想什麼,半晌後抬頭,見長秀側首凝神,她好奇轉頭,「什麼事能惹你注意?」

  「那個小子……」長秀未移眼珠,僅微微抬動下巴,「他盯著你看了好久。」

  在官小姐來之前,他就注意到角落桌上的年輕男子自打木默進來後,眼珠子就沒離開過。

  「哦?」木默輕笑,看向年輕男子。盯著半晌,悄聲道,「長秀,他盯的不是我,是這一桌子的菜吧?」

  長秀收回眼神,未置一詞。

  木默又看了眼男子,見他沖自己一笑,不由得回以一笑。

  年輕男子笑得十分清朗,眼眸像兩彎拱橋。見她回以一笑,他笑得更開心,溜溜的眼神不住在她與菜盤間打轉,欲言又止。

  「這位公子,如不嫌棄,就過來一同用飯吧。」木默突道,瞥到長秀驚訝的目光。

  年輕男子聞言,雙目遽然一亮,立即沒志氣地丟開他僅一碟小菜的空桌,拖過長凳坐到她桌邊來。

  「姑娘如此豪爽,在下真是萬分仰慕。」他也不客氣,抱以拳頭後,拈起筷就吃起來,同時不忘沖長秀笑一笑,再對木默道,「我姓曲,雙名拿鶴,多謝姑娘了。我聽剛才上船的人叫你木姑娘,我也叫你木姑娘可好?」

  「好。」木默點頭,同他一起吃起來。她舉止不同尋常女子羞怯,倒頗有幗國之氣,是故邀他用飯,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長秀盯看自報家門的男子,眼中仍有懷疑。

  「木姑娘,你很厲害啊!」他邊吃邊贊。

  「何以見得?」她趣味一笑,稚氣小臉上有絲驕傲。

  他停下筷,瞄她一眼,再瞟瞟長秀,似忸怩地低頭道:「那天在街上,我瞧木姑娘制服那匹瘋馬……」

  「是你!」長秀倏然低喝。

  他突然低叫,曲拿鶴微驚抬頭,木默亦是驚訝模樣,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長秀。

  「怎……怎麼?是我啊。」不明所以,曲拿鶴仍是點頭應了聲。

  「我記得你。」長秀蹙起眉頭,「你那天踩我一腳……」

  「哈哈……嘿嘿……兄台記性真好。快吃飯快吃飯,菜涼了。」殷勤不已地替他夾菜,曲拿鶴臉上完全看不出生疏,仿佛兩人早已熟識,「兄台貴姓?看兄台年紀輕輕,應該不過二十吧。小弟今年正好二十,不知該不該喚你一聲兄長呢!」

  長秀瞪著他過於殷勤的舉止,不明白他為何故意打哈哈,懷疑之情卻不減。他雖是魯王的人,但他既非侍從也非護衛,他要保護的人只有一個,也只會保護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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