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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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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一 風,打起灰色的衣擺,一襲白袍,俊美中帶著落拓氣質的男人臨江而立,黑髮飛揚…… 左望右望,一望到天邊的江水,人們稱之為漢水,它是長江的一條支流。在滔滔江水流經之地,生生棲息著無數城鎮。這兒,坐落著一個叫「沙洋」的彈丸小縣鎮。若說這彈丸小縣在風起時節就遍地沙飛,在漲水時節就處處汪洋,也……不為過吧,雖然——沒那麼誇張。 畢竟,此地百姓們安居樂業,人人晨出晚歸,不為那飛沙江水所苦,一派安寧。 是的,這是一個寧靜而偏遠的小鎮。 提起偏遠,其下之意就不言而喻——田園景色、古柳黃瓜當然不少,更有和樂的老百姓,偶爾有幾個地頭蛇鬧鬧事,也無傷大雅,然後,三姑六婆們傳傳哪家爺取了第幾房妾,哪家閨女該出閣了等等,日子也算過得充實。 當然,比起江水盡頭那寶馬雕車香滿路的繁華武昌城,這兒的小官不可不說清廉,就算想出幾個貪官,也得看縣財庫的銀子夠不夠你貪。而比起遊俠兒丈劍滿天飛的江湖武林,這兒的……嗯,這兒似乎沒出過什麼大俠呀?雖然它是靠著江沒錯。 罷罷罷,姑且這樣說吧,就算江湖俠客兼爛客們一夜魚龍狂舞,將武昌城鬧個天翻地覆,這兒的人哪,絕對是看戲多過害怕。 咳咳,有人要問為什麼這麼肯定? 唉,這說來可就話長了,早在三百年以前……呃,扯太遠了,還是說說現在吧。 現在啊…… 大元朝的百年,雖然彈指間僅是短短一瞬,故事,也多…… 啊,言歸正傳,別看沙洋縣田園人家多,也別覺得這兒的富貴地主不起眼,有些可是退隱的江湖俠客喲。雖然……雖然這些曾經叱詫風雲的傢伙們看上去像種田的、殺豬的、打鐵的、放牛……的? 哞——灰色的水牛拖出長鳴,搖搖擺擺從堤下繞過。男人凝望江水的眼移向堤下,莞爾一笑,腳尖微微挑動。 嗦——嗦——江風吹打樹葉,引來一陣輕渺的風歌。 江水遙碧,沉沙驚鷗。 嗦——嗦嗦嗦嗦嗦……咻——蔔通! 「哎喲!哎喲——徒兒參見師……父。」 被男人彈出的石子射下地的小男孩,捂著小屁股趴在男人身後。他約莫七八歲的樣子,齜牙咧嘴地從古槐樹上跌下,圓圓的臉上掛著一雙骨碌打轉的眸子,機靈可愛,眉清目秀得讓人直想疼疼,當然也就無暇顧及那杏核兒般大眼中閃動著的頑皮鬼怪的邪惡光芒。 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傢伙。 「師父,師娘說了,今天能在你的背上寫個字,我就有雞腿吃。」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塵,男娃兒伺機而動,以一丈為距,學江湖高手過招前的試探,兩腳交踏,比著小手繞在男人身後打轉。 咻!咻咻! 我射我射,我用力地射——連發三顆石子射向男人,目標是背脊的穴位。 男人黑髮輕揚,順著江風向右橫邁一步,且是非常小小小小的……一步。背對男娃,他笑了笑,完全不介意讓娃兒聽到他不屑的嗤笑,也不在乎是否會重創到小小可愛的純真心靈。 「臭師父,可惡的臭師父。」 男娃大叫一聲,直接向男人撲過去。男人側身一讓,小身影刹不住地越過他,滾下堤去。 骨碌骨碌……骨碌骨碌……呀,一堆牛糞。 小腿暗中使勁蹬地,巧妙地越過牛糞,繼續——骨碌骨碌……骨碌骨碌…… 哎喲! 哀叫,因為他撞到牛腿上了。 「哇,臭師父欺負我,我要向師娘告狀。」 盯著揉著腦袋蹬草地的男娃,男人皺起眉,斥責道:「胡說什麼。再不追,牛跑了可沒晚飯吃的。」 「臭師父壞師父……臭到——哇,我的牛肉。」覷到牛兒走遠,男娃瞪大眼,從地上一躍而起,腳不著地地追上去,「牛肉不要跑。你跑了我吃什麼?娘說養你就是為了吃你的。牛肉乖,不要跑……喂喂,我叫你不要跑,你聾子啊!」 哦嗚,養來就是吃的呀? 任誰聽了他的話都要跑,就算是不懂事的畜生也不例外。原本撒著小步的水牛不知是不是真聽懂了他的意思,竟真張開四蹄跑起來,踢得江邊沙石飛揚。 一牛一娃越跑越遠,直到變成兩個小黑點,男人才清嗓揚聲:「鶴兒,日落前記得回家吃飯,你娘會擔心。」 「哎——知道啦——師——父!」 遠遠的,牛哞伴著清脆童音,順風傳入男人耳中。從他的視線裡,能看到小黑影回身揮了揮手。 「臭小子!」男人笑嗔一句,搖頭,「學什麼不好,偏要學江湖人。教你一些功夫就叫我師父?若是把書房裡的功夫全學會了,你不得叫我老前輩?哼,沒聽你正正經經叫過我,人家叔叔伯伯嬸嬸的,你倒叫得親熱。」 男人似乎越說越氣,抬腳在地上重重一踏,礪石成粉。 「臭小子,我是你爹!」 楔子二 元,元貞元年,仲春時分。 武昌路。 某條繁華街道,人聲鼎沸。 遠遠的街東處突然傳來喧嚷,有人仰馬翻之勢,那喧嚷猶如巨浪一層層向前推進,勢如破竹,已飛快漫延到街西邊。 跑跑跑…… 喝喝喝…… 街西的某個豆花攤邊,身著布衣的年輕男子側首望瞭望,他雙目清亮有神,嘴角勾著討喜的微笑。 一眼看去,他年約二十歲,穿著十分尋常的藍布衣褐布褲,黑髮簡單束在腦後,額邊搭下幾縷散發。他的容貌稱得上俊朗——膚色微銅,夾著一絲機靈,兩隻眼睛彎彎的,嘴巴也是彎彎的,整張臉看過去非常討人喜歡,就連賣豆花的攤販老闆也忍不住多盛了一勺給他,還格外加了一勺砂糖。 明確地說,這個年輕小子如果笑起來,絕對是一副桃花相。 他對喧嚷不甚在意,僅是非常隨性地看了一眼,又將注意力投射到老闆遞來的熱豆花上。熱氣騰騰,還有甜甜的糖香,嗯…… 「救命啊!」 咻—— 「哎喲!」 哐當—— 喧嚷已蒞臨街西,原本觀望的行人一下子全作鳥獸散,年輕男子被突然沖跑的人撞到後肩,豆花碗一個不穩跌在地上,散了一地。他也很沒志氣地撞到身邊的另一個男子,順便踩那人一腳,以借力刹住自己東倒西歪的身子。 「啊,兄台,抱歉。」踩一腳,趕快跳開,他微微替那碗豆花可憐一句,再抬頭,看被自己印了一枚泥鞋印的男子。那男子與他差不多年紀,樣貌有些沉肅,身著黑色綢袍,頭髮一絲不亂地束在腦後,腰邊懸著一柄細長彎刀。 男子淡淡地看他一眼,沒說什麼,拉他退到三步外。他正要問,卻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慢慢逼近。顧不得細問,轉身,眼前只覺一陣風過,伴著驚呼—— 「救命啊!」 刷——矯健的棗紅駿馬從街東飛奔而來,馬背上的少女東倒西歪,呼救聲正是從她口中傳來。 「好駿的……馬啊!」他喃喃贊了一句,看向方才拉他一把的男子,「多謝兄台。」 男子仍沒開口,目光突地射向前方。順著男子的目光,年輕小子刹那間只覺眼前一花,對面華麗的二層酒樓上,突然躍下一道紫紅色的身影,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飛奔經過的馬背上。 「好功夫。」他又贊了一句,再回頭,身邊的黑綢男子已失去蹤影。 「救命……」 馬背上,少女仍在尖叫,卻聽一道清亮爽朗的女子聲音比她更響,「長秀,接好了。」 紛紛躲避的行人根本無心顧及誰在說話,年輕男子彎了彎眼,突然瞪大。 「啊——」 飛奔的棗紅馬背上突然拋起一道黑影,受驚的少女尖叫長鳴,被行人中飛躍而起的黑影穩穩接下。 黑影正是方才被踩了一腳的男子,他落地後本欲放下少女,但少女臉色慘白,死抱著他不放。遠遠奔騰的馬背上,如今只剩方才從酒樓上閃電般躍下的紫紅色身影。 跑跑跑…… 馬蹄聲越來越遠,隱隱,竟傳來一陣陣嘶鳴,以及……少女清亮的大笑。 行人微微聚攏了些,正議論哪家的小姐如此大膽竟敢在街上騎馬時,馬蹄聲再次傳來,行人大驚,顧不得討論,又自行找地方躲避起來。 這次,只有馬蹄聲,沒有喧鬧,也沒有驚呼。 直到矯健的駿馬前蹄飛揚,停在酒樓門前,眾人才看清馬背上的年輕少女。 紫羅紗衣,外套緋紅色納石失半袖束腰綿袍,苧羅帶系成蝴蝶垂在肩頭,烏髮隨性高束,發尾垂辮著玲瓏珠玉,神色傲然。 她顏色如玉,眉眼秀麗,臉上雖傲,仍帶著微微的稚氣。 拉著韁繩,她睨睥眾人,卻不急著下馬。瞧了瞧仍死抱黑綢男子不放的少女,她眸光一轉,迎向攤邊膽大瞪她的年輕男子,淡淡一笑,轉回眼光,她趣意不減地輕哼:「長秀,抱得可舒服?」 黑綢男子神色未變,拉開少女的手,走到馬前,輕聲道:「小姐,王爺在看著。」 「我知道。」翻身躍下,她看了慘白著臉的少女一眼,不屑嗤語,「武昌路肅政廉訪司的女兒原來……只會繡花啊!」 「我……」被拋下馬的少女臉色更白,卻因驚嚇過度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這馬兒給你騎,真是浪費了。難怪它不服氣。」少女盛氣嗤笑,「我若不把你扔下來,它只怕會沖到江裡去,淹死你。」 嚇?她的話引來觀望行人的低喝。原來,那少女是被她提著衣領拋下來……的? 酒樓上,一群觀看的華服男人之中,一位年約三十、貴氣中帶著粗獷的男子沖下方叫道:「不得無禮,木默。」 少女撇嘴,「是,王爺。」口中回答恭敬,得意之笑卻不減。 清亮大笑一陣,她不再看臉色慘白的少女,丟開馬韁走進酒樓,長秀隨在身後。 酒樓上,那群華服男人退回酒桌,隱隱傳來讚歎:「王爺手下能人無數,木默姑娘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身手,馭馬擅騎,了得啊!」 「誇獎了。」男人低沉地回應。 街道上,一行面色焦急的官服隨從跑來,怯怯地看了眼酒樓,護著少女,喝開行人後離去。待他們走後,行人又自行聚攏,開始三姑長六婆短。 「哪家官爺的小姐啊?」 「方才騎馬受驚的是肅政廉訪司大人的千金,聽說魯王半個月前來武昌興查長江河堤,監管水利,我猜就是酒樓上的那個男人。剛才制服瘋馬的姑娘不是叫他王爺嗎?」 「那人是王爺,那他身邊的一些人……」 「有一個我認得,是行禦史大人啊。」 「那姑娘好厲害啊!」 「北方人吧,聽說大都的姑娘都會騎馬射箭,南方的千金小姐當然比不上。我看哪,她是個蒙古小姐,呸!」 眾人點頭,同意此人的說辭。畢竟,元朝仍蒙古族稱皇,版圖海闊,海外及西方各國交往十分頻繁,藍眼黃髮的異族之人比比皆是。自世祖(即忽必烈)統一天下後,將人分為蒙古、色目、南、漢四等。因這本就是不平之事,長江以南是漢人長居之地,自是對蒙古人並無太好印象。 年輕男子瞪眼聽了半晌,突然揉揉自己的眼睛,有些可憐地看向被人踩得不成豆花形的……渣渣。 「好俊……的身手啊!」喃喃自語,他又念了幾句可惜,可惜! 讚美,是給那位喚為木默的姑娘;可惜,則是給他那碗沒機會進肚子的豆渣渣。 不停念著,他有些發愁。這次出門走得急,帶的銀兩不多,少喝一碗豆花,他就少了幾天的精神呢。其實,也不是他自願出門的啊,若不是被阿娘趕……算了,算了!拍拍肚子,在攤老闆回神向他索賠那只摔破的碗之前,眼眸彎彎一笑,趕緊跑進酒樓。 原本他就打算進酒樓填肚子,只是聞到豆花的新鮮香氣,才忍不住買一碗嘗嘗,現在倒好,摔爛了人家的一隻碗。 錯不在他,錯不在他,要賠就找那什麼肅政廉訪的……司。 不停在心中默念,他坐到酒樓最邊角落,喚來小夥計。 晌午了,他真的真的好……餓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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