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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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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啜口茶汁,雍竣才慢慢放下茶杯,慢慢抬頭望向地固執、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額娘。「當然。」他終於答。 聽到他嘴裡親口道出的承諾,這才讓福晉真正安了心。 福晉又笑了。 這回的笑不只是心滿意足的笑,還是心花怒放的笑!這畢竟是她的兒子,這兒畢竟是她的家,她丈夫的王府,所以她還能作主。其他的事她可以不管,但像這樣的大事,例如決定這個家未來的主母——她便要作主!只要攸關王府利害,未來她也還要一直作主下去。 等到雍竣離開四喜齋,福晉又開口說話了。 「我這麼決定,你為貝勒爺感到高興嗎?」福晉的語調平和、態度慈祥。 織心依舊在搗炭火,渾然不覺福晉在同她說話。 「不要再搗火了,那壺夠燙了,裡頭的水都要煮乾了。剛才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福晉又說。 織心這才明白,福晉是在跟自己說話。 「我給你貝勒爺選了少福晉,他很滿意,你也感到高興吧?」福晉再問一遍。「是。」織心低著頭,木然答。 「你不侍候他,總得有個女人侍候她。這回我給他找的是個妻子,祥府格格與我巴王府也可算門當戶對,他能聽我的話娶妻,對你對他,都是好事,對不?」 「是,是好事。」 「嗯。」福晉點點頭,似是滿意了。「我這麼做,還當著你的面這麼做,你怨我嗎?」福晉又問。 織心搖頭。 「雖然你不願侍候你的爺,可只要他末娶,你的心必定還是不能安定的。」織心瞪著地面,沒說話。 「可你們倆終究是死結,所以,我這麼做便是要你死心,是為了你好。」福晉說:「我這番用心,你明白嗎?」她點頭。 「明白。」 「很好。」福晉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後抬頭微笑著說:「明白就好,你下去吧!」她一直就是這麼高貴仁慈的婦人,一向體恤下人。 即便是下人的心情,她也要照顧,因為她拜的是菩薩,吃的是長齋。 但自以為仁慈的人,卻往往做著最殘酷的事。 富人施捨病弱貧困的窮人或寵物,卻用最血腥殘暴的手段,將自己商場上的對手抄家滅門。 施捨本身是件善行,善行總是好事,但只懂得行善給比自己不如的人,絕不如行善給與自己平等,或比自己高尚的人。 比自己高尚的人,何需要別人的善行?物資的施捨只是善行的入門,善行最高境界,要懂得在心底放生。 放生?放什麼樣的生?放普天下眾生的生,放普天下非眾生的生。放生過後不著痕跡,好像沒有放生,那才是放生最大的功德。 功德,什麼叫功德?為功不以為有德,那就是最大的善行。 福晉是個善人,只不過常說的是口頭禪,做的是手邊上的佛事。 當利害衝突,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她自己,以及她的兒子。 她不能在心底放生,所以汲汲營營,拘泥於自己意欲之事,所以她時常憂心煩惱,不見得快樂,因為她不肯對自己放生。 織心不怪任何人,當然也不怪福晉。 她明白每個人活在世上都像修行,都有關卡,就像她,她也不願嫁給雍竣,做——各小妾。是以她不怪福晉,她放生,放生給比自己高尚的福晉。 福晉與織心說話時,綠荷當然就站在旁邊,她也像剛才福晉看織心一樣,看了織心一眼。 但綠荷眼中飽含的是悲憫與感歎,不是福晉的保留與冷淡。 因為她也是奴才,所以她悲憫織心,卻又感歎織心傻氣,平白放棄了一個可以變身做鳳凰的機會。 這是因為她不瞭解,在織心眼中,何謂鳳凰…… 這世間上沒有鳳凰。 也可以說,這世間上到處都是鳳凰。 然而做鳳凰也苦,不做風凰也苦,那麼何不隨心所欲?可隨心所欲也苦,不隨心所欲也苦…… 既然什麼都苦,那麼做小妾也苦,做奴才也苦,做主子也苦。 還有什麼能不苦的?看起來人很渺小,一時歡暢大都是苦中作樂。 但是,總有那做小妾不苦,做奴才不苦,做主子也不苦的人。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人類的境界,到底比不過世事無常的變化。 所以人類的心常隨境轉,能定而不隨境轉,這就是修行。 是以修行容易,修行又很難。 然看似是難事,其實又易行,提起放下而已。 只是這提起放下,卻還是難之又難。 因為心不是物品,提起不能放下,放下又想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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