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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織心姐好可憐,生了病,福晉還讓她搬出小屋,一個人住到柴房旁的角屋去。奴婢看到織心姐這樣,就覺得難過,往後奴婢要是生病,不知道會不會也得搬到角院去住?」

  夏兒畢竟還小,心事不會掩藏。

  原來她雖不捨得待自己就像親姐姐一般的織心,可其實也感懷自己同是為人奴僕的命運。

  雍竣陰沉地瞪著夏兒,半天不說話。

  夏兒抽抽噎噎的,半天都住不了聲。

  「你說她生病,現在還侍候福晉?」

  「不,」夏兒搖頭。「織心姐現在侍候那個小乞兒姐姐。」

  「小乞兒姐姐?」

  「織心姐說福晉菩薩心腸,前幾日從賢良寺禮佛回府,帶回了一名昏倒在寺門邊的小乞兒姐姐。」

  「乞兒住在哪裡?」

  「在廚房角屋邊的小耳房。」

  雍竣沒有再問下去。

  夏兒哭夠了,才繼續侍候主子。

  畢竟是孩子,哭過就算,一轉眼夏兒也已忘了剛才讓她那麼傷心難過的事。

  夜裡,織心端了床邊的水盆,起身到屋外廚房旁邊的水井,重新打一盆涼水更換濕巾,敷貼在耳房內那姑娘的額頭上。

  打從福晉帶回這姑娘後,她就開始發起高燒,大夫說可能是餓寒交迫所致。

  今早大夫回診又說,這姑娘今夜若能退燒,便可保沒事,如不能退燒,高燒再蔓延下去,即便救活也要成傻子。

  聽見大夫如此交代,織心知道今夜至為關鍵,雖然她自己也生病,可為了救人,她得打起精神。

  井邊,織心靠在土屯旁打水,吃力地從井底一寸寸拉起吊桶。

  「織心姐。」夏兒站在柴房邊呼喚她。

  織心剛拉起水桶,然後回頭。

  夏兒跑過去。「織心姐,要不要我幫你——」

  「不要,你快走,別接近我,讓你也染了寒病。」她反而後退。

  她不願夏兒生病,也不願夏兒照顧的人生病。

  「不會的,我不過幫個手,不會有事。」織心連幫手都不願,讓夏兒難過。

  「我病了,你與生病的人太近,也會生病。」

  「可是……」

  「聽我的話,快回去,別再來了。」吃力地提起水桶,織心欲轉身往回走。

  但是她的腳才剛要提起,身形卻凝住了。

  夏兒順著織心的目光,回頭輕喚了一聲貝勒爺,福個身,然後就悄悄走開了。

  織心看著他,她一動也不動,就這樣站在井邊。

  「現在,你還想回到我身邊?」雍竣問她。

  他的話簡短,聽起來沒有感情,而且問得莫名。

  但是織心明白他在問什麼。

  她只是看著他,沒有開口說話,沒有任何表示。

  「只要開口說一句話,現在,我就讓你回來。」他再說,眼眸直視她。

  織心還是沒說話,她靜靜看著雍竣,仿佛他是很遠又很近的人,她能看著他,就這樣看著他而已。

  「不開口說話?就這樣,不開口為自己說一句話?」他還是沒表情,聲調只比剛才硬了一點。

  寒風吹著,拂過柴房前的空地,凍人的十二月寒天,窮人沒有過年的喜悅,只有對命運的感傷。做為一個奴才,小時候過年還是有喜悅的,只是這喜悅,長大後漸漸被勞碌以及對命運的理解而沖淡,年復一年,喜悅越來越淡,只有歲月催人滄桑。

  「貝勃爺,天冷,請您快回屋裡去吧。」織心終於開口說話,她的聲調很輕,微弱的像是不存在。

  然而這話很重,重得像是千斤泥,雍竣的臉孔被霜雪罩住,只剩下冰。

  「連一點情都不肯接受,你在傷人,也在自傷。」他說,聲調也冷硬如冰。

  「如果我接受了這麼一點,那麼我就會渴望多一點、更多一點、再多一點……」她對著他笑了,縱然這個笑容是瀟灑的,卻也是淒清的。「直到我再也要不到最後的那一點,我永遠不會滿足。與其如此,不如現在連這麼一點也不要。這樣,您心底或者還能永遠惦記著奴婢。只要您不忘惦記著奴婢一點,奴婢有這麼一點,也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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