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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但是不知為何,近日她總是貪睡,連早上坐在桌旁看書,面對她最愛的書本,居然也可以昏昏睡去。

  意濃想坐起來,卻發現身子讓被筒子卷死了,掙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從被筒子裡爬出來,卻發現他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瞪著她笑。

  「你笑什麼?」她紅著臉,氣喘吁吁。

  「『你』?」他眯眼,悠悠質問:「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賢淑溫婉的小妾竟然變得如此無禮,竟敢直呼夫君為『你』?」

  「繁文縮節,是用來對待外人的禮儀,直呼其名,有時反倒流露的是真性情。」她直視他,聰敏以對。

  她已經不必再偽裝了。

  到了此時,她也不想再偽裝。該是如何的她,就是如何的她,她不必再在他的面前,做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

  對於她的直言頂撞,他不怒卻笑。

  「是嗎?這麼說來,以往你滿口夫君來、夫君去,全都是用來『對待外人的禮儀』了?」

  她一窒。

  他竟然拿話套她。

  「夫君不喜歡妻妾多禮?」她凝神看他。

  他看起來非但沒有慍色、更沒有疏遠她的打算……

  越是如此,她越是看不透他心底,究竟在盤算什麼?

  「倒也未必,」婁陽似笑非笑。「常言道,禮多人不怪,夫妻之間也應當相敬如賓,才得以琴瑟和鳴。」

  「既求相敬如賓,又求琴瑟和鳴。聞鼙鼓之音,懷椒蘭之德,夫君以古賢哲之道來看待夫妻之情,未免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她評論。

  他挑眉,嘖嘖稱奇。「倘若我沒記錯,娘子好像不喜歡讀書?既然不愛看書,如何還能出口成章,竟與我論起何謂古賢哲之道?」

  她看他一眼。「不喜歡讀書,乃是因為不能盡覽天下群書,而慨歎之詞。」她狡黠地辯論。

  他點頭,狀似恍然大悟。「原來娘子胸懷大志,比男子的志氣還要高昂,竟然想要盡覽天下群書?」

  「既然男子可為,女子為何不可行?」

  「可行可行,娘子懷抱志氣已久,難怪能左擁春秋、右抱正義,治學宛若行雲流水,觀之熟矣。」

  她倒抽一口氣。

  春秋?正義?

  他如何能隨口便說中,她藏在床褥下的書籍?

  「娘子眼睛睜得這麼大,難道是我說錯了?」他訕笑,直眼凝視她。

  「你,」意濃很快地鎮靜下來。「你是何時發現的?」

  她知道,不必再跟他捉迷藏了。

  倘若不是被他發現,他不會拿來說嘴,當然也沒有「隨口說中」這樣的事。

  他掀唇一笑,卻沉眼看她。

  「要是我不發現,你打算一直蒙昧我到永遠?」他沉聲問。

  意濃斂下眼,清瀅的眸子閃過促狹的神色。「倒也未必。」

  「什麼意思?」

  「倘若你夠聰明,那麼我也不能一直蒙蔽你。」她終於承認,確有「蒙蔽」他的事實。

  他沉下臉。「我怕誤解娘子的意思,」捺著性子,他壓低聲問:「敢問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

  她忍不住笑意。「妾身豈敢褒貶夫君。」

  他瞪了她許久。

  她僅僅嫣然一笑,竟然將他心底最後一點想憨罰她的念頭,都消滅殆盡!

  「額娘已經動身,前往宮內向皇太后稟報你的事。」他突然道。

  意濃的笑容瞬間僵凝在臉上。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這麼問的同時,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她。

  「老福晉既然已經進宮,那麼,我已沒有話好說了。」她別開眼,逃避他的注目。

  「告訴我,」他掐住她的下顎,溫柔又堅定地強迫她盯著他。「這真的是你要的結果?」

  「結果已經是如此,而且,這是一開始就註定的。」她指的,是她的傷勢。

  「倘若你是我妻室,而非小妾,這個結果還會這麼重要?」他進一步逼問:「如果一開始你對我信任,你打從心底接受這個婚姻,那麼現在你必定不樂見這個結果!這樣的結果就算發生,你也不至於逆來順受。」

  她沉默,默認他說的全都是對的。

  「就算是現在,難道你就真的打算逆來順受?」他再問,沉痛地問她:「難道在你的心中,我這個丈夫就真的那麼無足輕重?否則你何以一點都不為我著想,為何不願意到額娘的面前去替自己爭取、替自己說話?」

  意濃怔怔地瞪著他。

  她不想流淚。

  但是淚水卻因為他這一番話,而滾滾地流下了。

  看見她的眼淚,他好不容易提上來的火氣,又瞬間消解。

  「為什麼流淚?你到底為了誰流眼淚?」他顫著聲,壓抑地問她,溫暖的大掌溫柔又憐惜地,試著抹幹她流不完的眼淚。

  他是激動、卻也是緊張的,他怕再聽到她虛偽的言詞、逃避的表情。

  意濃對他伸出雙手,牢牢握住他溫暖的大掌。「是你,我為了你而流淚。」

  她終於說出了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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