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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小碗忽然用手肘撞小盤子一下。「噢!」小盤子突然放下碗筷結巴道:「小、小姐,那個日子也近了,他那個……那個總管他今年是不是——」

  「小姐,咱們今年收成不壞,看起來今年冬天肯定能多積些糧菜,讓咱們好過冬了!」春蘭打斷小盤子的話,擠眉弄眼地瞪了小盤子幾眼。

  原本還一臉笑嘻嘻的禧珍,忽然放下飯碗,盯著飯桌。

  眾人鴉雀無聲。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半晌後禧珍抬起頭。

  「小姐……」春蘭緊張起來。

  「總管來了也好,不來也罷,總之咱們過自己的日子,踏踏實實的,他來不來都沒有半點妨礙。」禧珍小臉上難得收起笑容,表情嚴肅。

  自大前年初夏後,總管已經連續兩年不來了。

  倘若他們不曾開始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每年指望著總管送米、送布、送銀子,這兩年斷炊,他們全都會餓死。

  「話是沒錯……」小碟說著,心酸起來。「可福晉她好狠的心,不讓小姐您回府就算了,近年還斷了訊,明擺著壓根不顧您的死活!瞧瞧,一個大滿清皇朝的格格呢!現下過的是什麼日子——」

  「小碟!」春蘭喝住她。

  春蘭知道就算再難受也不能說出這話,她恨不能用針線把小碟的嘴給縫起來。

  「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好?」禧珍回復笑容,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咱們有吃的、有穿的、還有屋子住!衣食無缺、自由自在的,我就喜歡這樣的日子,我覺得實在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強顏歡笑。

  「這有什麼好?」小碗忍不住伸手抹眼淚。「咱們大夥兒全都知道,您這是在苦中作樂!」

  她是這四人中最懂事的,可現在就連她也忍不住,為主子難過起來。

  春蘭悶聲下說話,低低垂著頭:心底也難過。

  不知是哪個人先開始,大夥突然一個接一個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怎麼了?你們全都怎麼了?」禧珍哭笑不得。「我很好,真的很好!半點委屈也沒受,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可您明明是個格格嘛!幹什麼要咱們叫您小姐?咱們是奴才,幹什麼樣的粗活都應該,可哪有格格也跟著下田幹活的?您讓咱們奴才看著,心頭怎麼不難過?」小碟哇哇哭將起來,越說越傷心。

  禧珍瞪著眼,無奈地左看看、右瞧瞧。

  好半晌過去,她歎了口氣。「好了,哭夠了嗎?可不可以別再哭了?」見大家仍然哭個不止,禧珍只好從飯桌前站起來。「還哭不夠嗎?那就等什麼時候你們哭夠了,咱們再繼續吃飯吧!」她走回房裡。

  「小姐!」春蘭也叫不住她。

  掩上房門,禧珍慢慢舉起右手,攤平掌手……

  八歲那年烙在她手心上的熱度,彷佛還留在她的掌心上。

  當年,「那個人」曾對她說:離開王府,是她的運氣!

  真是她的運氣嗎?

  十年過去,現在她已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八歲孩子。夜半時分,他對自己說過的話,禧珍深深嚼咀,漸漸明白他的用意。

  就算阿瑪將她流放到民間,她也不曾怨過,如果當年她留在王府,也許不能得到這平淡中的幸福。

  而十年彷佛一眨眼般,就這麼過去了……

  想必他早已娶妻生子,兒女成群了吧?

  離開王府後,禧珍終於明白,額娘死時安慰自己的那個人……

  正是自己的嫡親阿哥,也是大福晉的親生子,永琰貝勒。

  安親王福晉恪瑤是讓王府裡的家僕抬進偏廳的,在數名貼身婢女的攙扶下,她才能從軟轎上站起來,在椅子上坐下。

  「福晉吉祥——」

  早候在廳裡的一名中年男人見福晉走進偏廳,即刻站起來躬身候立。

  「燕兒,給余師父換新茶。」恪瑤吩咐。

  她貴為福晉,禮數自然周到。

  「是。」婢女立刻退下。

  「謝謝福晉。」那中年男子一派斯文地鞠個躬。

  恪瑤見他這不卑不亢的態度,才露出笑容。「讓余師父久等了?」

  「哪裡的話,應該、應該的!」餘一得垂首抱拳。

  燕兒丫頭回轉廳上,給福晉和余師父奉上新沏的熱茶。

  「早春的西湖雀舌,用埋在窖底三年的立春雨水沏出的新茶,余師父嘗嘗。」恪瑤道。

  「謝福晉。」餘一得坐下,嘗了一口新茶。「難得的好水!難得的好茶!」他高聲盛讚。

  恪瑤眉開眼笑,可一轉臉她卻歎了口氣。「好茶好水不是?我願再喝它幾年,可這心願只怕夢裡想想罷,將來不可得了。」

  「老夫看福晉福祿壽俱全,不應如此悲觀。」見說到點子上,餘一得便順著恪瑤的話。

  「這是余師父安慰我的話吧!」恪瑤搖頭苦笑。「不瞞余師父說,前年開始,我這兩手兩腿就漸漸的不管用了,這三年來請了無數大夫,連宮裡的御醫都來瞧過,可不瞧還好,瞧了以後就成日喝那煎燉藥補,一日三帖苦藥弄得我每日像在挨著苦日子,渾身一股藥渣子的澀味!」恪瑤黯然搖頭。「更讓人難受的是,苦藥挨了、針也紮了,我這身子骨卻一點起色也沒有!方才余師父也瞧見了,現下我連動個身,都要府裡下人用軟轎扛著才成。唉,這病要是再不能醫,過不了一年我不叫這病害死,也讓這些苦藥給折磨死了!」

  餘一得認真聽著。「福晉是天乙貴人降生,福壽綿長、自有神佑,又何須心煩?」

  「余師父,您別說這話寬慰我了!」恪瑤撇撇嘴,笑得苦澀。

  「在下不妄言,我瞧福晉氣色平和,印堂光潔,斷不會有事的!」

  「當真?」恪瑤有了點信心。她挑起眉頭,灰黯的眼神稍稍明亮起來。

  「福晉若不信我,又何須傳在下至王府?」餘一得道。

  他這話,說到了恪瑤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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