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媛 > 婚約(上) >


  在宮中不能使錢,公公們就不來照顧,因此她們生活用度時常緊縮,就連一注燈油也要酌量省用。

  「格格,這燈油不亮,您快別讀書了!每晚如此,眼睛要是給讀壞就不好了!我說您就安心在屋裡歇會兒,反正現下也該傳晚膳了,我現在去給您取飯菜過來,您吃些好嗎?」她勸道。

  其實,主子以皇格格之尊,本不該與皇上的嬪妃共居一室,即使格格與靜嬪娘娘是骨血至親,共同居住一處仍有悖宮規廷儀。可縱然有萬般不是,格格還是皇上的女兒,本該嬌生貴養宮僕成群伺候,就算不然,養尊處優也是最基本的待遇,豈會淪落到這般拮据?

  可她這個主子,實在跟別的主子不同。

  她的主子雖是個富貴皇格格,可又不是一般的富貴皇格格。她這做貼身奴才的知道內情,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對主子只能心疼與不舍。

  「格格,您吃飯吧?」主子半天不應,心蝶又問。

  「好。」若蘭漫應著,專注在書本上,目光須臾不離。

  心蝶見主子將她的話置若罔聞,只能歎口氣,無奈離去。

  心蝶明白格格喜歡看書,時常盯著書本直到夜深,只要格格手上拿起書本旁人是勸也勸不動的。

  油燈下一室蕭索,若蘭仍然自得其樂。

  她喜歡讀書,並且認為研讀書本益于請教太傅夫子。她以為,從別人身上學得的見解與學問,絕對及不上經過自己腦袋戮力鑽研、思考歸納後得到的智慧,來的深刻傳神。

  自然,教學亦有相長,不能全盤否認夫子們的學識見解,之所以只愛讀書不愛聽講,可以說是她個人學習的樂趣罷了。

  估量心蝶丫頭這一去,一趟來回需費時一刻鐘,若蘭終於將書本暫且在案頭擱下,漫步走到衣箱前掀開箱蓋子,取出幾件潔淨的貼身小衣。

  她預備利用這片刻時間沐浴淨身,免得心蝶回來又繼續囉嗦。

  走到屏風後,她探手試過心蝶早先備下的熱湯,見湯還是溫的,她抬頭對著浴盆旁的銅鏡內端詳。

  習慣性地,她伸手輕輕撫摩臉龐,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裡那個臉蛋紅潤、秀髮烏黑如雲的可人兒。模糊的銅鏡隱約看不仔細,可依稀瞧出那鏡中人兒面目姣美白皙,一雙烏溜溜的大眼水漾水靈,彎彎的柳眉清秀黛玉,直挺的鼻樑豐美貴氣,櫻桃檀口粉嫩潤澤,模樣兒活脫脫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兒……

  可諷刺的是,這「美人兒」的眼窩旁,竟平白添了一小點黑色的炭星!

  這色黑如墨的炭星烙痕,是自從她懂事以來便已經烙在臉上的。

  這烙痕自小跟著她長大,若蘭已忘了烙痕是怎麼來的,她也曾經努力搜索,希望能從幼時的記憶中找出原因,可那湮逝的回憶卻一無所得,因此她始終想不起來這烙痕究竟是怎麼來的。

  她只聽過宮人們傳說,當年她出生時,景陽宮內突然發起一場無名大火,當時額娘在倉皇下雖然抱著她逃出景陽宮,可當時炕爐上一顆火星子突然爆裂噴射到她的眼窩旁,雖然慶倖沒有弄瞎她的眼,卻從此在她的眼窩旁邊烙下了一點墨色的炭星子。

  淡下眼,若蘭轉身走進屏風後。

  這枚小小的炭星不足以妨礙若蘭出色的美貌,雖然宮中嬪妃們的太監與宮女私下時常嘲弄她,可若蘭從不以臉上這特徵為恥。

  而若蘭明白,皇阿瑪對母女兩人的疏離,有其它原因。

  額娘是皇阿瑪從江南帶回的美麗漢女子,她不僅美麗嬌媚,而且性情剛烈。在皇帝寵愛最熾的時候還能忍受她似火的性情,但當濃情因時間而逐漸轉為淡薄後,額娘仍然埋怨皇帝不夠專一的寵愛,剛烈的性格讓她不時對皇帝冷臉相待,進而以坦率的言詞觸怒皇帝——這才是導致皇阿瑪摒棄她們母女最主要的原因。

  試問,擁有全天下至美的皇帝,如何能原諒一名自絕于皇帝的漢妃?

  隔著絲絹屏風,幽微的燭光下,若蘭自己預備著淨身的衣物與水瓢兒。

  宮內事事物物,她一貫雲淡風輕。

  男人薄幸的故事,單是書上記載的自古以來就繁不勝數。若蘭早已明白女人不只為男人而活,她雖勸不了心事重重的額娘,自己卻深深銘記在心。

  若蘭慢慢脫下繁複的衣裳,在宮中她一向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從不勞駕宮人。因為事實上除了心蝶以外,她身邊也實在沒有其它宮人可供驅使。

  雖生在皇家,若蘭卻沒有一般皇家人恃寵而驕的權利——因為她的皇阿瑪從不曾來看過她!

  皇阿瑪沒來見過她,她也不曾被召往覲見,自然,她在奴才眼中便是一名該被冷落的「主子」。宮中一班精于察言觀色的奴才,察知皇帝的心意,對於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格格當然從來不曾殷勤奉承過。

  加以皇上勵行宮中人事簡約,她這被冷落的主子,除了心蝶外就沒有其它宮女伺候。

  她是一名被皇上遺忘在深宮內的皇女。

  然而對若蘭而言,這樣的冷落從來不曾困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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