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直至海枯石爛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杏友雙手抱在胸前,「是我自己儒弱。」

  安妮出來說:「電線修好了。」

  杏友轉過頭去,「各人還不下班?」

  她與阿利晚飯,什麼都吃不下,只喝酒寧神,一邊靜靜聽阿利訴苦,他在抱怨交大笨保護費的事。

  可是那一點也不影響他的胃口,他吃得奇多,這兩年他明顯發福,卻不想節制」活看就是活看,必需吃飽。」

  大家都變了很多,年紀越大,越無顧忌。

  那天深夜,杏友醒來,不住飲泣,一生就這樣過去了,她悲傷莫名,沒有什麼可以彌補一顆破碎的心。

  天亮之後,她用冰凍茶包敷過眼睛,才敢出門。

  與周元立第一次見面,本想安排在遊樂場。

  周夫人忠告:「人太多,又槽雜,不是好地方。」

  「那,你說呢?」

  杏友忽然與她有商有量。

  「真是頭痛,去你家呢,陌生環境,會叫他感到突兀,必需兩個人都舒服才行。」

  杏友頹然。

  「不如到琴老師那裡去吧。」

  「是,是,好,好,」杏友言聽計從。

  周夫人笑了。

  如今,這女子已經成名,正受洋人抬捧,而且聽說身家不少,他人對她的看法又自不同,一個名利雙收的奇女子,怎麼會沒承擔沒人格呢。

  §8

  那天杏友一早就到了,她穿得十分整齊傳統,內心忐忑。

  彭姑已經在等地,招呼她說:「太太已經吩咐過,琴老師不介意我們借他的地方。」

  杏友的胃襄像是塞了一大團棉花,居幹舌燥,坐立不安。

  彭姑斟杯蜜糖水給他,陪她說話。

  「彭姑,你對我真好。」

  忠僕彭姑卻說:「莊小姐,我不過是聽差辦事,是太太待你周到才是。」

  杏友環顧四周,「琴老師是猶太人?」

  「本是俄裔猶太,早已移民本國。」

  杏友頷首,「流浪的猶太人。」

  「我們也終於都安頓下來。」

  杏友仍然緊張得不得了,「一會兒,我該說什麼?」

  「別害怕,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也可以問好,不用急,慢慢來。」

  「他會怪我嗎?」

  「他只是個小孩。」

  杏友淚盈于睫。

  「也許會,也許不會,都是以後的事了。」

  杏友的手籟歉地抖,她走到窗前去看風景,這時,琴老師的書房門打開,一個七八歲小女孩抱著小提琴走出來。

  那女孩衣著考究,安琪兒般容貌,隨著保姆離去。

  杏友告訴自己,這裡真是往來無白丁,沒人說過有教無類,交不起學費天才也是枉然。

  小元立若是跟看她,頭幾年過的會是什麼樣的生活,不不,元立其實不是她的孩子,她不認識他。

  窗下,一輛黑色房車停下來,司機下車開門,小小同元立由保姆陪著走出車子。

  彭姑說:「來了。」

  她轉過頭去,發覺莊杏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去。

  「莊小姐,莊小姐。」

  哪裡還有人影,經過千辛萬苦,她還是做了逃兵。

  彭姑為之側然。

  這時,周元立已經咚咚咚走了土來,彭姑不得不迎上去招呼少主。

  杏友自樓梯逃一般離去。

  她心底無限悽惶,她有什麼資格去與元立相認,當年她原可帶著他走天涯,母子樓征一起熬過貧病,或是搪不過去,索性共赴黃泉。

  杏友黯然回到辦公室。

  中午時分,職員都去了吃飯,倒處空蕩蕩。

  她沒有開燈,輕輕走回自已房間。

  經過阿利的辦公室,忽然聽到女子輕浮的笑聲。

  「嘻嘻嘻嘻,你要怎麼樣都可以。」

  接著,是阿利的聲音:「代價如何?」

  對方反試探,「你說呢?」

  「你想要錢呢,還是出名?」

  「兩樣都要。」

  「那,你需要認真討好我。」

  「我可以保證你滿意。」

  無限春光,無限媚態。

  杏友忽然決定把內心鬱氣出在這兩個人的頭上。

  她用力拍門,「黃子楊,你給我出來。」

  房間裡靜默一會兒,然後,門打開了,黃子揚輕輕出現在她面前,頭髮蓬鬆,化妝模糊。

  杏友揚聲:「安妮,安妮。」

  安妮剛吃完午餐,立刻趕到她面前。

  「安妮,把薪水照勞工法例算給黃小姐,即日解雇。」

  「是,莊小姐。」

  那黃子揚扁一扁嘴,十分不屑,「莊小姐,別裝作高人一等,你我不過是一般貨色,只是比我早到一步,制衣業還有許多好色的猶太人,我不愁沒有出路。」

  她不在乎地離去。

  杏友沉默。

  她回到辦公室坐下,獨自沉思。

  講得正確,通行都知道莊杏友是羅夫的支那女,他聯合同胞不遺餘力、不惜工本地捧紅她。

  這是應該分手的時候了。

  她致電熊思穎律師。

  她這樣說:「熊律師,上次委託的事告吹,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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