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直至海枯石爛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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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四年多未曾回去過。」 「可不是。」 「你放心,十二號下午,皇帝來也不會勞駕你。」 「謝謝。」 阿利發覺杏友臉上那種蒼茫的神情又悄悄回來,當初他愛上造種淒美,今日,他卻情願它不要出現。 晚上,他母親催他:「還不同杏子結婚?」 「彼此有太多歷史。」 「咄,坦白是最好方式。」 「不,媽媽,我是說兩個國家。」 「異族通婚已是很普通的事。」 「一日,她說華人的瓜皮小帽同我們猶太人的禮帽相似。」 「講得很對呀。」 阿利笑了,「怎麼會相似呢?」 「那麼你慢慢同她解釋。」 「好好好,我試一試。」 九月十二號杏友一早準備妥當,去華道夫酒店採訪莊太太。 她穿一套本廠出品的套裝,略為妝扮,早十分鐘到。 在大堂內端坐像一個小學生,雙手互握,有點緊張。 「杏友。」 杏友跳起來,一回頭,看到熟悉和藹的一張面孔,鼻子立刻酸了。 「杏友,你看你出落得多漂亮。」 莊太太一點也沒有老,保養得真正好。 她倆緊緊擁抱。 「杏友,見到你真好。」 杏友拚命點頭。 「杏友,來,陪我去一處地方。」 杏友納罕,「你想買珠寶還是時裝?」 「都不是,稍後你便明白。」 車子與司機一早在酒店門外等,莊太太有備而來。 「去何處?」 莊太太沒有回答。 雍容富泰的她一直緊緊握住杏友的手。 車子駛到目的地,杏友抬頭一看,大為詫異,卡納基音樂廳。 莊太太見到她,不好好敘舊,把她帶到這裡來幹什麼? 她著地一看,莊太太仍然不出聲,拉她下車,走進音樂廳。 古色古香的演奏廳剛集資裝修過,厚厚地毯,簇新座椅,莊太太挑一個中間靠邊的位子,示意杏友坐下。 演奏廳中約有三四十人,有家長,有學生。 這分明是一場試音考試。 只見有學生調校小提琴,弦聲此起彼落。 杏友不知葫蘆內賣什麼藥,只得耐心坐著,臉帶微笑。 老師上臺了,咳嗽一聲。 接著,鋼琴師坐好,然後,杏友看到一個小小四五歲男孩抱看小提琴上來。 立刻引起觀眾小小一陣騷動。 杏友大奇,也忍不住笑,人那麼小,琴更小,可是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有趣之至。 老師又咳嗽一下,大家靜了下來。 小男孩站好,鞠躬,連杏友都大力鼓掌。 那小男孩開始演奏,杏友洗耳恭聽,他分明是天才,把一首柴可夫斯基小提琴協奏曲彈得如行雲流水,難得的是那樣小小提琴,聲音洪亮,感情充沛,許多成年人都做不到。 一曲既罷,掌聲如雷。 小男孩臉帶微笑,一再鞠躬。 他有圓圓臉蛋,圓圓大眼,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 莊太太在這個時候忽然輕輕說:「我答應過你,他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在該剎那,杏友僵住。 她的鼻樑正中如被人重拳擊中,既酸又痛,頓時冒出淚水。 她握緊座位扶手,想站起來,可是一點力氣也無。 周元立,這孩子是周元立。 只見他下了台,立刻有一大班人簇擁著他,其中一名正是老好彭姑。 彭姑抱起他,有意無意往莊太太這邊轉過來,似要讓杏友看清楚。 小元立正在頑皮,原來有音樂天才的他私底下不過是個活潑的五歲兒,他拉著彭姑的耳朵在絮絮不知說些什麼,彭姑例著嘴笑了。 杏友已經淚流滿面。 席中還有周夫人及她媳婦王慶芳,那周夫人把小元立接過去摟在身邊,待他如珠如寶,不住撫摸他的小手,莊太太說得正確,周元立的確得到最好的照顧。 這時其它小朋友輪流上臺表演。 莊太太低聲說:「這位大師傅只錄取三名學生,看樣子周元立會獨佔鰲頭,周家嘖嘖稱奇,不知這天份遺傳自何人,他們三代做生意人家,對樂器沒有研究,可是現在已叫人全世界搜集名琴。」 杏友不出聲。 她母親,也就是小九立的外婆,對音樂甚有造諧,曾是室樂團一分子,彈中提琴。 她輕輕拭去淚水。 莊太太輕輕說:「杏友,我們走吧,陪我吃晚飯。」 杏友低聲說:「還沒宣佈結果。」 莊太太微笑,「一定會錄取,你替我放心,周家已經給學校捐了十萬美金。」 杏友低下頭。 他們家作風一成不變,一貫如此。 莊太太拉拉她,杏友知道一定要聽莊太太的話,否則,以後就沒有這種機會了。 她倆悄悄離去。 走到大堂,後邊有人叫她,「莊小姐。」 杏友一回頭,原來是彭姑,她追了出來。 「莊小姐,看見你真好,我時時在外國時裝雜誌讀到你的消息。」 杏友緊緊握住她的手,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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