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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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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兄長維多笑,「一日我六歲的兒子問我:『爸爸,支那人是否特別勤力,為何所有玩具都由支那製造?』」阿利羅夫只是乾笑。 他不是不敢反駁,而是沒有那種急智。 杏友看到阿利只有挨打的份兒,似縮在一角不出聲,覺得生意成功與否還是其次。 她忽然大膽仗義執言。 她提高聲音,用標準英語沉著答話:「貨物在中國制或以色列制都無關重要,你我不過是扮演中閒人角色,把最好製品以最合理克己價格推薦給用家,人客滿意,大家都名利雙收。」 杏友像保護小同學一般,母性大發,差點沒把阿利藏到身後。 她說下去:「合夥人毋需愛上對方,可是必需付出某一程度的尊重,如不,根本不用談下去。」 米氏兄妹靜下來。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並無實時拂袖而去。 杏友取出計劃書,簡約陳述。 她秀麗的臉容忽然濺出光輝,大眼炯炯有神,直言不諱,指出米氏設計上的謬誤,並且出示更佳改良作品。 「華人說:滿招損,虛受益,羅夫制衣對北美洲東西兩岸適齡女性口味比你們有更多瞭解,彼此信任互助至好不過。」 本來,她還想多解釋幾句,但此刻知道得罪了人客,不可能簽得成合約,索性豁出去,收拾文件,鞠躬,退出會議室。 她深深失望。 整個月不眠不休,換來這種結果,叫她難受。但,總算替自己及阿利出了一口烏氣。 她跑到附近小酒館去喝上一杯解悶。 座位上不知是誰遺留下一本過期的中文雜誌,封面上半裸的女明星正誘惑地媚笑。 物離鄉貴,人離鄉賤,本來杏友無暇拜贊這種彩色小冊子,可是來到八千里路以外的地方,不禁對之生了好感。 她信手翻閱。 目光落在一頁彩照上,大字標題這樣寫:「周星祥王慶芳新婚之喜」。 杏友發征。 所喝的酒忽然在胃裡發酵,她讀到記者誇張地標榜周王兩家的財勢,接著詳盡形容婚禮豪華的鋪張。 杏友看看雜誌出版日期,在今年年頭,剛好是她到處找工作的時分。 杏友喝幹手上的酒。 老好莊國樞太太並沒有告訴她。 是為她設想,一切已與她無關,知來作甚。 照片上穿小禮服的周星祥愉快地微笑,同一般新郎沒有什麼不同。 杏友合上雜誌。 她再叫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 半晌不知該到什麼地方去。 然後猛地想起來,喂,莊杏友,還沒有下班,回羅夫制衣廠去繼續苦幹呀,上帝待你不薄,那裹正是你的家。 她站起來走出酒館。 抬頭一看,鵝毛那樣的大雪自天上飄下來,街道上已經積了一層雷白的天然糖霜。 杏友微笑。 呵秋去冬來,不知不覺,流年偷逝。 群然腳底一滑,摔倒在地。 她已是跌倒爬起的高手!並不覺得尷尬。 喘一口氣,剛想扶看電燈柱起身,有人在她身邊蹲下。 「杏子。」 是阿利羅夫。 他用力拉起她,拍掉她身上的雪花,緊緊擁抱她。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我到處找你。」 杏友到這個時候才征征落淚。 「喝過酒了?」 杏友點點頭。 「哭什麼?」 杏友不出聲。 阿利褐色眼睛裡有十分喜悅,「有好消息告訴你呢,意大利人叫你罵得心服口服,已把計劃書拿回去詳加考慮。」 杏友征征看看他。 「不過他們也有一個條件:以後不同莊杏子開會,他們實在害怕。」 杏友不禁破涕而笑。 「勝敗乃兵家常事,何用動氣落淚。」 二人站在雪地裡,眉膀與頭頂都一片白。 「來,回公司去,還有工夫需要過年前趕出來。」 杏友點點頭。 離遠看到Roth四個字母,那裡,便是她的歸宿。 §6 一個星期之後,米氏決定接納羅夫作為夥伴。 消息一下子傳開,通行都知道了,若間老字號沉得住氣,不貴可否,只裝作看不見,小家子氣一點的行家則妒忌不已。 阿利感慨地同叔父說:「這三十年來第一次有意大利人看得起我們,應當大家慶倖,可是你看,同行如敵國,反而惹來一大堆閒言閒語。」 「自家爭氣就是了。」 「真是一盤散沙,根本不知團結就是力量。」 杏友忽然笑了,「這是他們形容華人的慣用詞。」 約瑟羅夫勸道:「你賺到錢,自然有地位。」 阿利說:「也只得這樣想。」 杏友賺到第一筆獎金,阿利勸她置地。 「一定要有瓦遮頭,方能談及其它。」 他陪她去找公寓房子。 秘醬安妮詫異,「還不求婚?也是時候了。」 阿利微笑。 「別給她太多自由,抓緊她。」 阿利答:「待她長胖一點再說。」 「胖了就更多人喜歡。」 「我有信心。」 「是嗎,那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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