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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她汗流陝背,其沒想到她已引起家人這樣大反感。

  「短短個多月,你幾乎毀掉周星祥,我現在才明白,他人為什麼叫某種女子狐狸精,實在有超人能力,害死異性,我唯一慶倖的是,這次碰見你的是我弟弟,不是我丈夫。」

  杏友嚇得渾身顫抖。

  莊家雖然清貧,可是莊鬱培一向受到學生尊重,杏友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苦。

  今日,她挨到毒罵。

  「我……」她掙扎,「一切都是他自願的。」

  「那還用說,你並沒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我會設法把錢都還給你們。」

  「莊小姐,你別空口講白話了。」

  杏友搖手,「我說真的。」這個姿勢使周星芝看到了她手上耀眼生輝的戒子。

  她屏息,然後真正的動怒,「把指環脫下來。」她喝道。

  杏友臉色煞白,「這是星祥給我的訂婚戒子。」

  「胡說,這指環是我丈夫送我結婚十周年禮物,化了灰我也認得,紐約鐵芬尼珠寶店出品,E色,無瑕,證書還在我家中,指環內側刻有G字,那是我英文名第一個字母,一個月前在我家失蹤,我已報警,還連累兩個老傭人遭到開除,真沒想到在你手上,好好的周星祥為著你的緣故竟成了家賊!」

  杏友曾無數次愛撫這枚指環,她當然知道周星芝說的都是真的,原來她以為G字是珠寶店的一個記號,現在才知是原主人名字縮寫。

  杏友頭暈腦脹,眼前有一點點金星飛舞。

  「把戒指脫下來,否則我即時報派出所。」

  杏友默默除下指環,交到周星芝手上。

  「他還是一個學生,下次,請你找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

  周星芝轉頭就走。

  杏友聽見自己問:「他……幾時回來?」

  周星芝背看她說:「對,差點忘記同你說,他不會再見你,父親雷霆震怒,已經將他禁足,他要走也可以,」冷笑,「光看身子出來,由你養活好了,從此周家一切與他無干。」

  杏友張大了嘴,耳邊嗡嗡聲。

  周星芝自頭到尾沒有再轉過身子來,「你有那樣大的魅力嗎?划不來呢。莊小姐。」

  她拉開門走了。

  很明顯,那輛跑車也是她的。

  周星祥是名學生,尚無經濟能力,他用的一切,都屬於家裡。

  杏友怎麼沒想到。

  一個大學生怎麼可能有花不完的資源。

  為著討好杏友,他不惜擅取家中資產。

  杏友稍後跑到電訊局打長途電話找周星祥。

  半晌,服務人員同她說:「小姐,紐約這個電話號碼已經取消。」

  杏友頹然回家。

  這一等,又過了個多月。

  杏友每日盼望周星祥會在門口出現。

  「讓我們一起闖出新世界,星祥,不怕,我們可以找工作,獨立生活。」

  這番話,莊杏友反反復覆不知講了多少遍。

  可是,周星祥始終沒再出現。

  他交給杏友的現款漸漸花光,杏友困惑地想:這是她的終局了嗎,才廿一歲多一點點,她已經走到盡頭了嗎。

  母親要是知道她今日那麼吃苦,不知道會傷心到什麼地步。

  一個大雨天,有人敲門。

  門外是莊國樞太太。

  她輕輕問杏友:「好嗎?」

  杏友傻氣地笑,看上去有點癡呆。

  莊太太有點心酸,進屋子坐下,低聲說:「你的事,我聽說了一點。」

  杏友不語。

  「杏友,眼光放遠一點,讓周星祥畢業再說。」

  杏友低頭,不發一言。

  「我見過他,他說等父母息怒,然後再想辦法,叫你等他。」

  杏友牽牽嘴角。

  「他被大人關牢,行動不便,整日受司機監規,護照同駕駛執照以及信用卡支票簿統統沒收,十分吃苦,又愧對你,不能解釋。」

  杏友忽然微微笑了。

  「你們其實都還是孩子罷了。」

  杏友忽然開口:「不,我已是大人,只不過我比較愚蠢。」

  莊太太歎口氣。

  「你打算怎麼樣,上學呢,我們可以資助你。」

  「不,我會找工作做。」

  「杏友,為何多次拒絕我的好意?」

  「人是獨立的好。」

  莊太太不去理她,自手袋中取出一疊鈔票放在桌子上。

  杏友微笑,「你的恩典,我會記住。」

  「你同你爸是一樣硬脾氣。」

  杏友站起來送客,精明的莊太太一眼看到她的腰身,忽然征住,像是雷砸般,不禁握住杏友的手,「你——」杏友的聲音小得不能再小,「我已經約好醫生,只是籌借不到費用,現在問題已經解決。」

  「不,杏友,請你三思。」

  杏友抬起頭來,「我還有什麼選擇,了然一人,連自己都養不活,怎麼能拖著一個孩子累人累己,一起溺斃。」

  「胡說,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我怎麼好造成他人的負搶。」

  「讓我回家同你伯父商量。」

  「不,請別把這件事宣揚出去,我已決定爬起來重新做人。」

  「杏友。」

  「踩得這樣滿身血污,也是我自己的錯,我太會做夢,太相信人,我吃了虧,一定學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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