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直至海枯石爛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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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好,難得看到一個快活知足人。」 我忽然吐了真言:「回到自己的公寓,面孔也馬上拉下來,時時抱頭痛哭。」 姑媽十分吃驚,「似你這般少年得志,還需流淚?」 「壓力實在太大,寫得不好,盼望進步,又無奇跡。」 姑媽笑不可抑,「懂得自嘲,當無大礙。」 我忽然說:「姑媽,希望我們可以常常見面。」 「應當不難,你忙嗎?」 「我頗擅長安排時間,只恐怕你抽不出工夫。」 「我最閑不過,」她笑,「一年只做十多款衣棠,平日無事。」 「好極了。」 背後有人問:「什麼好極?」 我連忙叫他:「爸,杏友姑媽在這裹。」 「竹友,你女兒很可愛。」 父親卻劣評如潮,「不羈、驕傲,父母休想在她身上得到安慰。」 我只得瞪大雙眼。 杏友姑媽笑道:「這真像我小時候。」 父親連忙說:「杏友,怎好同你比。」 她卻牽牽嘴角,「記得嗎,家父也教書。」 母親采頭出來,「怎麼都在這裡,找你們呢。」 百忙中我問姑媽要電話號碼。 她給我一張小小白色名片。 我雙手接過,「我沒有這個。」 她笑笑說:「有名氣的人不需名片。」 唉呀呀,這下子可叫我找地洞鑽。 只見她高姚身段,長髮梳一個圓髻,端的十分優雅。 我同思明說:「看到沒有,老了就該這樣。」 思明詫異地說:「有她那樣的身家名氣,當然不難辦到,又獨身,自然瀰灑清秀,並非人人可以做得莊杏友。」 我心嚮往之,走到角落,細看卡片上寫些什麼。 只是簡單地寫看:莊杏友,杏子塢時裝,以及紐約與本市的電話號碼。 大伯伯的長子其聰走過來,笑問:「找到偶像了?」 「可不是。」 「最近好嗎,聽說你做了國際作家。」 「十劃尚無一撇,別開口就嘲笑我。」 「你看我媽,整日遊說他人放棄祖父家當。」 「你放心,我本人早已棄權。」 「憶,果然是好女不論嫁妝衣。」 「家父與我對生意完全不感興趣,廣生出入口一直由你家打理,你與其銳二人勞苦功高,我無異議。」 其聰感動,「這——」 「說服三嬸母恐怕要費點勁。」 其聰但笑不語,神情不甚尊敬。 這時他兩個五歲與四歲大的兒子走過來找他,看見了我,纏住不放。 我歎一口氣,「姑奶奶不好做,來,小的們,跳到我身上來。」 兩隻小瑚獗聞言大笑大叫,都掛到我眉膀上,我努力表演大力士。 思健搖頭,「不知是哪一個國家的大作家。」 思明加一句,「身上那套名貴服飾就這樣泡湯。」 「不知是天才還是瘋子。」 其銳的兒子們奔過來也要抓人,我喊起救命。 這樣到散席,已經筋疲力盡。 父親微笑,「又說不來,來了又這樣高興。」 「唏,既來之則安之你聽過沒有。」 母親忽然問:「你說自修像不像杏友?」 父親忽然丟下一句:「自修這一代多享福,怎麼同我們比。」 母親領首,「是,否友的確吃了很多苦。」 我伸長脖子,「可否把詳情告訴我。」 母親不願意,「過去的事說來作甚。」 「不要那樣貞潔好不好,」我央求:「講給我聽,誰家閒談不說人非呢。」 「欲做人上人,當然要吃得苦中苦。」 我追問:「然後呢?」 父親說:「然後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到了今日。」 啐,分明是推搪。 回到自己的天地,正如我同杏友姑媽所說,面孔就掛了下來。 對人當然要歡笑,這是最基本社交禮貌,不然還是不出去的好,背人大可做回自己。 杏友姑媽到底有什麼故事?我顧聞其詳。 這時,電話鈴響了。 「你照例從來不看我給你的電子信件。」 我不出聲,但忍不住微笑。 「真的要這樣固執才可以做成功作家?」 「我距離成功還有一萬光年。」 「這樣懂得保護自己,所以在本行生存得好吧。」 「你工作也不是不忙,天天打電話來閒聊,真難得。」 「我想對旗下作者知得更多。」 我無奈,「真是個怪人。」 「莊自修,幾時到東京來?」 「永不。」 他為之氣結,繼而央求:「不做任何宣傳,只來一天,讓出版杜同事看看你的真面貌,工作起來有個目標。」 「不是已經寄了照片給你們?」 「聽說你不上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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