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只有眼睛最真 | 上頁 下頁


  「我十分鐘後要開會一時走不開。」

  「救人要緊還是開會要緊?」

  「蘇小姐,」姚媛芳也生氣了,「這是我個人表現的評議會,升職就靠它了。」

  少群摔下電話,趕到甄偉強的家去。

  「開門,警察。」

  「什麼事?」

  「甄偉強可在家?」

  「他們上週末搬走了。」

  「搬去何處?」

  「不知道。」

  少群頹然,額角冒出冷汗,只得返回派出所。

  她向移民局調查陳寶翠甄偉強出入境記錄,一無所得。

  傍晚,姚媛芳來找她。

  她一聲不響坐在少群對面。

  少群諷刺地問:「升了官沒有?」

  她點點頭。

  「那是你做這份工作唯一目的?」

  「我去興發街看過。的確已經趁我們不覺靜靜搬走。」

  「茫茫人海,你著手去找吧,你答應我會跟緊甄偉強。」

  「我們會盡力。」

  「官腔。」

  「喂,蘇少群,你也是公務員。」

  同事來叫:「蘇少群,開會。」

  少群無奈,「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老何問她:「你為什麼緊繃著臉,令尊令堂沒事吧。」

  「烏鴉嘴。」

  跟著的一個星期之內,少群忙著工作,最大一宗是交通意外,四車連環相撞,三人死亡,青少年醉酒駕駛引致失事。

  又有一宗幫派仇殺,兇手伺服在夜總會門口等受害人出來,一共用自動步槍開了四十七發子彈,警察趕到時兇手已去如黃鶴。

  老何的口頭禪是,「我跑不動啦,唉,還有一年退休。」

  少群覺得這樣數日子是不吉之兆。

  那天晚上,大雨滂沱,她休假在家,伏案寫報告,

  忽然之間,檯燈燈泡炸滅,噗地一聲,燈熄了。

  少群從抽屜中取出燈泡更換,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起來。

  她去聽電話。

  那邊是同事朱夢慈的聲音。

  她顯然在街上,四周圍人聲嘈雜,需要大聲喊出來:「少群,聽著,海景邨山邊發現屍體。」

  「怎樣,需要增援人手?」

  「不,少群,你一直關心的孩子,叫甄偉強那個——」

  少群象被人當頭淋了一大盤冰水。

  「現在我們懷疑就是他。」

  「我馬上來。」

  她放下電話,套上外衣就沖下樓去截街車。

  車子趕到現場,大隊警察已經差不多做完工作,法醫官準備離去。

  少群走近,她看到一隻大行李箱子,化了灰也認得,帆布上有條紋,旅遊區小店賣三百元一隻,少群在他家見過,當時用一件大衣遮住。

  少群身體簌簌發抖。

  朱夢慈說:「這是第二現場,箱子被棄這裡,由一對情侶發現,報警處理。」

  少群的臉色煞白,她憤怒得雙目通紅。

  「需要你辨認身份,來這邊。」

  朱夢慈吩咐夥計打開箱子讓少群看一眼。

  少群趨前一步。

  她看得很清楚,不不,不可怕,似一個睡熟的孩子,甄偉強小小身軀蜷縮象一個胎兒,臉色平靜,嘴唇緊閉。

  「是不是他?」

  「是他,請即通知兒童廳姚媛芳。」

  忽然之間少群淚如泉湧,她站到黑暗角落去,不想被人看到。

  也好,她心裡想,甄偉強小朋友,你再也不必在人間受苦,你到上帝身邊做小天使去了。

  眼淚中憤怒多過悲傷。

  那麼多成年人都知道他正受虐待,幾個政府機構都有介入,連學校在內,都救不了這個小孩,任由他自網中漏脫墮入死亡陷阱。

  這些人都在做什麼?連她蘇少群在內,都應羞愧。

  有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

  「我知道你的感受。」

  雨越下越大,沒有人擔心淋濕,所有人都忿慨莫名,其中一名夥計說:「只是一個幾歲大的孩子……」

  「他後腦受重擊死亡。」

  警車載少群回家。

  她淋了一個熱水浴,換上一套棉布睡衣,但是仍然覺得寒徹骨。

  她獨自坐在客廳中良久,近天亮時,忽然想通問題,整個人鬆弛下來,盹著了。

  是朱夢慈的電話叫醒她。

  「上頭叫你回來,有關甄偉強一案。」

  「我馬上來。」

  到了派出所,老何正繪形繪色向上司報告,怎樣他一早預料會有事發生。

  上司一見少群,立刻說:「少群,做份報告。」

  少群答是。

  他出示照片,「是否這對男女?」

  照片中正是陳寶翠及她的男友戚耀明。

  少群一點表情也沒有,「正確。」

  「已經下令通緝這兩個人。」

  少群坐下做了一份詳細報告,下午完成的時候,姚媛芳來了。

  少群抬起頭,輕輕說:「一個去了,還剩多少個?」

  「不要諷刺我,蘇小姐,我心中極不好過。」

  「但願這個案不妨礙你升職,姚小姐,但願你不會夢見這個小朋友向你哀求: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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