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只有眼睛最真 | 上頁 下頁


  門一開,即時有一股潮濕的異味傳出來,像是太多垃圾未清,又象便溺未幹,又似有人嘔吐過。

  少群跟姚媛芳進室內。

  老何說:「我在外頭吸支煙。」

  不出所料,只見一條走廊,用板夾開七八間房間,那股異味更濃。

  姚媛芳揚聲問:「陳寶翠,你在嗎?」

  她移開一道門。

  裡邊有人抬起頭來。

  少群看到一雙瞳孔放大的眼睛,那少婦的靈魂已經不在體內,她臉上似笑非笑,有一種非常享受去到極樂的樣子。

  姚媛芳走近她,拉起她的手腕,只見手臂上還紮著橡筋,血管上佈滿斑點疤痕。

  「你又虐打孩子?」

  那少婦不能回答。

  在黝暗的光線下,少群發覺少婦腹部隆然,她又懷孕。

  「已經不止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了,」姚媛芳有點氣餒,「我將申請帶走甄偉強。」

  「請你加速行動。」

  「你打算怎麼樣?」

  少群轉過頭去,「陳寶翠女士,我控告你虐待兒童。」

  姚媛芳搖頭說:「你最好叫一部救傷車。」

  救護人員趕到,把陳寶翠帶走。

  走到門口,看見老何站在那裡吸煙,少群忍不住訴苦:「簡直是雨果筆下的悲慘世界。」

  「如果,」老何愕然,「什麼如果?」

  少群沒好氣,這老何,像是少了幾條腦筋,也虧得這樣,才能當差二十年。

  他喃喃自語,「看得多了,你會習慣,什麼悲慘不悲慘的。」

  回到派出所,少群把案子存入電腦,她順便查陳寶翠的記錄。

  廿五歲,未婚,有一子,與同居男友戚耀明涉嫌藏有毒品作販賣用途,她又有高買及偷竊案底,完全是社會的渣滓。

  同事朱夢慈走過來,「又在發呆?你個性不適合做員警,事事上心,一下子燃燒殆盡。」

  「我關心案件。」

  「有個限度,帶孩子也一樣,你不能一輩子把著他手事事替他做,你要在適當時候放手,我見過一些悲慟的母親巴不得替子女進試場大考,這怎麼可以。」

  「謝謝你,夢慈。」

  「對,醫院打電話來,這對母子已經出院返家。」

  「什麼?」少群跳起來。

  「沒有證據,孩子說背上傷痕從打架得來,他被人綁在樹上毒打,又不認得那幾個不良少年。」

  「那孩子在極度危險中。」

  老何走過來,「我同你天天槍林彈雨,那才高危呢。」

  少群知道同事不贊成她做事方式:天天有案子發生,每日都有受害人,他們只能公事公辦,忠於職守,假使釘緊某一件案,時間精力都難以安排。

  但是少群做不到。

  她私底下約了姚媛芳:「你去跟進甄偉強一案時,記得叫我一聲。」

  「我後天就去家訪,你也一起來吧。」

  兩個年輕女子一起到那醃臢的舊樓去。

  屋子裡多了一個人,那男人個子極之高大強壯,對她們相當客氣,但是講話小心翼翼。

  六歲的甄偉強沉默地在一旁看電視。

  氣氛有點奇怪,少群覺得有人想隱瞞什麼,趁姚媛芳循例問問題的時候,她四處打量。

  少群看到一件大衣遮著一隻大行李箱。

  她順口問:「預備外遊?」

  陳寶翠答:「是他,他打算去東南亞。」

  今日,陳女士精神不錯,說話也有紋路,看上去,相貌娟秀,真不象壞人。

  整個單位只得七八十平方尺,一下子多了兩個客人,擠得不能轉彎。

  少群輕輕咳嗽一聲,小偉強抬起頭來。

  她問他:「你認得我嗎?」

  那壯漢忽然緊張,吩咐孩子:「你說話呀。」

  偉強點點頭。

  少群問下去:「你沒事吧?」

  他清楚地答:「我很好。」

  「請過來。」

  那孩子走近,溫馴地讓少群握住他的小手。

  「學校裡,你同誰是最好朋友?」

  「每個同學都是好朋友。」

  少群細細看他露在衣服以外的肌膚,沒有發現瘀痕。

  她抬起頭來。

  姚媛芳輕輕說:「我們告辭吧。」

  少群不能不點頭。

  到了樓下,姚媛芳說:「放心,我會跟得緊一點。」

  少群不出聲。

  過了幾天,她途經興發街官立小學,走進去探訪甄偉強。

  教務署見是員警,連忙迎出來,問明來意,查一查簿子,「咦,甄偉強己退學。」

  少群一愣,「幾時的事?」

  「由他母親親自來辦退學手續,是上星期五的事,他家搬去內地生活。」

  少群暗叫一聲不妙,算一算日子,正是姚媛芳做家訪的第二天。

  她想到了那只行李箱。

  「你們有否通知兒童廳?」

  那名職員莫名其妙,「為什麼要知會兒童廳?」

  少群頓足。

  她立刻找到姚媛芳,「姚小姐,你立刻來與我會合,甄偉強退學,下落不明,我們馬上到他家去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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