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仲夏日之夢 | 上頁 下頁
十一


  我不願意相信,我低下了頭。

  到了夜總會,他詫異說:「你有心事?」

  沒有必要告訴他,我勉強笑說:「跟同事不開心。」

  「下了班就應忘了公事。」

  還沒說完,就看到嘉麗在另一張桌子上,有一個男孩子陪著她,她也不忌諱,眼晴就朝我瞪著看,她顯然是故意的,明知我與家汶來這裡,就來找我們的碴,太可怕了,這女人。

  家汶其實並不是她的什麼人,她怎麼老看不開,老不相信他有權約別人。

  家汶也見到了嘉麗,他笑,「你指的同事,是她吧。」

  我覺得真沒面子,是長了男人的威風,滅女人的志氣。

  我不答。

  「大家是朋友,我們索性坐到一起去。」家汶把我拉到嘉麗的桌子上去,我連反對都來不及,也不想做得太不大方。

  嘉麗沒想到家汶有這一招,呆住了,因她另有男朋友在,也不好做得太難看,於是我們四人各懷鬼胎,坐了半夜,家汶自然是唯一的勝利者,他雖然不多話,而且神情也看不出來,但我仍然恨他。

  這個男人,我實在是將他估計太高了。

  我與嘉麗各打扮得美侖美奐,卻坐在那裡幹生氣,一次已經太多,我不打算再赴家汶的約。

  我與嘉麗幾乎一起說:「我有點頭痛……」看對方一眼,然後站起來走,由男伴護送回家。

  我坐在他車裡,僵著臉,不發一言。

  家汶道歉說:「對不起,叫你們兩人傷了和氣。」

  我再也俏皮不起來,低著頭,預備把這段關係告一段落。

  誰知他又說:「後天呢,後天有空沒有?我父親生日,請親戚吃飯,你要是肯來,我就介紹你給他們認識。」

  我沒想到有這一招,完全呆住了。介紹我給他家人認識?那自然是有誠意的舉動,但是裘啊裘,別輕易信人。

  我鼓起全身的勇氣,才答,「咱們再通電話吧。」

  他笑笑,「好。」與我告別。

  回到公寓,才後悔這樣搭架子,他明天要是不來電話,我也就完蛋了。

  他父親一年才生日一次,就算公平分配,也得等到明年他才能邀請別的女子,這次實是我勝利了,想到這裡,不禁有點高興。

  嘉麗嘉麗,請問你是夜是否成眠?

  星期二一整天,我以壓倒性的精神姿態出現了,到了下午,還並沒有接到家汶的電話,也不介意,就此甩掉他,乾乾淨淨,至少事前他已表示歉意,欲將功補過。

  心中一不在乎,日子就好過。

  傍晚臨下班,一抬頭,嘉麗又靠在我房門邊。

  「你好。」我說。

  她詫異於我的友善。

  「找我有事吧?」我問:「看來你氣色不錯,是否與家汶有了諒解?他請你赴他父親的生日宴會?呵不可能,他已經叫我到那個宴會去了,大概他邀請你到他母親的生日會去?」

  她一怔,「你全猜到了。」

  「是,我也猜到他是極端怕寂寞的男人,否則不用出街來討好我們,所以嘉麗,我們實處於優勢,我不知道你的態度如何,我決定強硬起來。」

  電話鈴響了,我取起話筒,那正是家汶。

  我以極之甜蜜的聲音說:「是家汶嗎?明天下班我要開會,恐怕不能赴約了,代我祝他老人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真遺憾,不知取代我的是哪一位幸福的女士,哈哈哈。」

  他沒說什麼,只表示希望我能抽空。

  我說:「工作重要過私人事呢,倒底老闆每月發下薪水,是不是?那是我的生活費呵,只好受他支配。」

  他說再見,掛了電話。

  我收了線之後,臉色也沉下來了,歎口氣,解嘲地說:「對待沒有誠意的人,只好嘻嘻哈哈的混——我比誰不會混?待人以誠,人家就作弄你。」

  嘉麗說:「可是你失去一個機會。」她的手疊在胸前。

  「機會?什麼機會?你覺得他是一個想結婚的人?況且你也知道,很多女人是獨身終老的,那有什麼稀奇。」

  「多麼寂寞。」

  「街上大把男人,若沒有愛,有什麼分別?許多男人願意陪你到你公寓去解決寂寞的問題。」我說:「我不能干涉你的選擇,我本人認為他不值得擔心。」我取起手袋,「祝你好運。」

  傍晚,天很冷,風又勁,吹上臉,真覺得淒涼,啊原本所有的女人都應得到呵護,這時刻該擁著孩子坐家中喝茶聊天,而我們卻要在外搏殺找生活費,再跟自己找麻煩,似不必了。

  我吸進一口冷空氣,身邊有一個聲音說:「一起走吧。」

  我轉頭一看,是嘉麗。

  我佯作失望說:「我還希望是個英俊的男士,開著一輛摩根跑車,要把我自這個困境打救出去呢。」

  她笑。「好久沒一起吃茶了。」

  「嘉麗,對於我所作的,我請你原諒,這真是我的愚昧。」

  「我應當生一輩子的氣嗎?」她摸摸臉頰,「那一巴掌可真不輕呢。」

  「請你原諒。」我說。

  「算了,算了。」她說:「老朋友,說這些來幹嗎?」

  我說:「我覺得疲倦,像是打了場仗似的,想早早回去沖了熱水涼睡覺。」

  「我明白,自己急,再見。」她向我招招手。

  我截了輛街車回家。

  那夜家汶的電話打到我公寓來。

  我覺得詫異:「你有什麼話是要對我說的?」

  「你生氣了是不是?」

  「開頭有一點點,現在不氣了。」我據實說。

  「是怪我不專一吧?」

  我只是笑,不語。

  「一個未婚男人,略為挑選,也不為錯吧。」

  我不置可否,仍然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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