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這雙手雖然小 | 上頁 下頁


  可是她一支筆一張嘴可真厲害,目光尖銳,發問鮮活,所以非藉助她不可,況且,他們此行,去亞洲站頭極多。

  麥可把手伸到嘉揚面孔附近,比較一下,他的手掌比她的臉還要大,真是可愛。

  飛機抵目的地,大家的腿都有點酸軟,起來活動。

  一出飛機場,嘉揚的電話馬上響起來。

  是珍:「叫麥可租車到薩弗多路山打那大廈四〇五室做訪問。」

  嘩,立刻開工,連喘息的機會也無。

  麥可轉頭說:「那是裡奧最著名的整形醫務所,你對手術矯形知道多少?」

  嘉揚不出聲,事先她已做過一些資料搜集,只怕用時不夠。

  她在街角買了一客刨冰,邊吃邊看風景。

  黑麥可的葡萄牙文極是流利,幹甚麼都不吃虧。

  他們走進醫務所,珍伊娜容光煥發地迎出來,「我的拍檔們來了。」

  主任醫生叫維多,上了年紀,相貌慈祥,不似一個壞人,他身邊有兩位拉丁美女,一看就知道是示範人辦,隆胸細腰長腿,媚眼高鼻尖下巴,沒有缺憾的美看上去怪怪的。

  介紹完畢,喝過咖啡,彭嘉揚輕輕問:「兒童饑餓,處處疾病,何為一張完美的面孔對你們來說尚那麼重要?」

  原本諷刺極為強烈的一個尖銳問題因為被嘉揚壓低了聲音柔柔問來,倒變得同情心十足。

  那維多醫生不徐不疾地回答:「愛美是人的天性,與貧富無關,每個月我都抽空到貧民窟免費為兒童修補兔唇裂顎,他們也有權利愛美。」

  這真是狡辯,嘉揚笑了。

  醫生藉故退出,嘉揚訪問那兩個染金髮美女。

  「貴國對美的評價是『愈金髮愈美麗』,可是拉丁美裔天然毛髮是棕褐,為甚麼?」

  女郎們笑,撥一撥黃髮,交叉玉腿,「時尚。」

  「時尚是對女性的一種社會壓力?」

  「誰不愛美呢。」舔一舔紅唇。

  「各種矯形手術其實非常痛楚。」

  「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拉皮抽脂有固定的危險存在。」

  「我們愛美。」

  黑麥可微笑,這彭嘉揚是文明先進社會裡的書呆子,她怎麼會明白。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請你們到依柏尼瑪沙灘去看看就會明白。」

  珍伊娜笑說:「我們這就去實地視察。」

  嘉揚並不覺累,亦不知晚上在何處下榻。

  一行三人駕車去那著名的美女沙灘遊覽。

  途中嘉揚取出衛星電話調校時間,撥到家中,來聽電話的正是彭太太。

  她一聲「媽媽」,被前座的麥可聽見,他側一側頭,鼻子發酸。

  嘉揚說了兩句掛線,看見珍微微笑,便遞電話給她,「你可要與母親說話?」

  珍輕輕說:「她已不在人世,那種電話尚未發明。」

  「哦。」

  「所以,」珍說下去:「趁聽得到她聲音,多說幾句。」

  嘉揚如釋重負,「我還以為你們會取笑我。」

  珍歎口氣,「很多人以為若要辦事有力便先得涼血。」

  到了。

  那是一個展覽人體的沙灘,亦是年輕男女的社交場所,人山人海都只穿極小極小的線裝泳衣,盡可能把幾乎百分之九十皮膚露於人前,昂視闊步。

  嘉揚還是第一次來,她說:「聞名正如目見。」

  「是一個崇尚青春完美肉身的民族。」

  麥可忽然說:「同中國人應該剛相反。」

  嘉揚答:「華人風氣亦在蛻變中。」

  珍說:「精神生活貧乏才是一個民族最大的損失吧。」

  三人小組一致公認。

  他們把車駛往山上,從高處看下來,繁華都市邊緣密密麻麻都是木屋,鄉間貧民湧往城市覓食,臨屋愈搭愈多。

  嘉揚站在風觀景,感慨萬千。

  麥可替她拍照,「傳真回去給母親欣賞。」

  「謝謝你。」

  「我們下山去吧。」

  珍這個組長帶他們去飽餐一頓,回旅舍休息。

  「小心財物。」

  「比那不勒斯或紐約更差?」

  珍伸手擰嘉揚臉頰,「抱著護照睡覺就是了。」

  在櫃檯登記時珍說:「旅途中有時得三人一房,先警告你,嘉揚,屆時勿驚惶失措。」

  「我明白。」

  嘉揚先回房淋浴。

  珍伊娜看著她背影,同麥同說:「怎麼樣?」

  「太天真了,還似孩子。」

  「到了中國,得靠她掩飾身分辦事。」

  麥可不出聲。

  「怪惹人憐愛可是?」

  麥可搔搔頭,「見了她才發覺自己塊頭太大,手足笨鈍,全無是處。」

  珍笑了。

  傍晚,麥可來敲門,「珍去訪友,你可要觀光?」

  嘉揚求之不得,「帶我去貧民窟。」

  「呃,不如去喝杯啤酒。」

  「那我自己去。」

  麥可舉手,「好好好。」

  在車上他聽耳機,嘉揚問:「哪種音樂?」

  他把耳機遞給她,嘉揚一聽,認得是卜狄倫的聲音:「你到過甚麼地方我藍眼之子,你見識過甚麼我親愛的年輕人?」是一首悲愴的反戰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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