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這雙手雖然小 | 上頁 下頁


  嘉揚一時沒有留意到新聞室裡有外人。

  直到一個人轉過頭來,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她。

  嘉揚也向她行注目禮。

  那女子約三十多歲,短髮,膚色微褐像中亞細亞人,穿白襯衫及卡其褲,剛健婀娜,笑時有種嫵媚,可是不笑時又略帶威嚴。

  彭嘉揚一時不信自己雙眼。

  她衝口而出:「你是珍伊娜。」

  那位女士笑了:「你認識我?」

  一邊赫昔信說:「大名鼎鼎,誰人不知。」

  「大駕光臨,不知有甚麼事?」

  珍伊娜指著嘉揚說:「找你。」

  「找我?」

  珍伊娜是美國著名新聞時事節目主持人,時時出現戰區報道新聞,她是真正冒著槍林彈雨,生命危險換取寶貴信息的名記者。

  她伸出手與嘉揚一握,「我已離開美國廣播公司及《標準視線》節目,現在擔任獨立製片,打算拍攝一系列半小時節目。」

  「啊。」

  「一共十三集,題目是今日世界婦女不公平待遇,彭嘉揚,我想聘請你擔任助手。」

  珍說話像發射連珠炮,嘉揚半晌才會過意來。

  她立刻看著赫昔信,她與綜合電視臺還有一年合約。

  「且慢高興,」老赫說:「你且聽聽珍的計劃。」

  珍把一隻信封放到桌子上,「全在裡頭了,你慢慢看。」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

  「你趕時間?」

  「我約了攝影師。」

  她已經一陣風似離開新聞室。

  赫昔信贊道:「魅力十足。」

  嘉揚飄飄然,「看中了我,找我做助手。」

  「嘉揚,沒那麼大的頭,莫戴那麼大的帽。」

  嘉揚笑道:「你總是打壓我。」

  她打開了那只大信封,先看到一張地圖,用紅線注明路程,每個站打一顆黃心。

  「嘩,這像是印第安納鐘斯博士的探險圖。」

  「說得一點也不錯。」

  「中國、日本、印度、泰國、約旦、蘇丹……簡直環遊世界。」

  赫昔信笑了,「為期半年,合同上注明經費以及酬勞有限,可是能叫你增闊視線。」

  「我不等錢用。」

  「嘉揚,珍去的都是窮鄉僻壤,她不會挑大城市落腳。」

  嘉揚有點怯意,「她為甚麼挑中我?」

  「一則,是同道中人,她看過你這一年來的新聞稿,二則,新人價廉物美,三則,她欣賞你,再說,找個出生入死的助手,也不容易。」

  「我與綜合的關係呢?」

  「可以彈性處理,我立即代你與上頭商量。」

  「我願聽取你的忠告。」

  赫昔信說:「千載難逢機會,同珍講明,你有出書及借用圖片權利,如無意外,這本冊子將會引起國際若干注意。」

  嘉揚歡呼一聲。

  「不過,我看你最好趁這空檔進行體能訓練。」

  嘉揚說:「我一直有游泳打球。」

  「嘿。」

  「甚麼?」

  「珍伊娜的著名戰壕作風可不是草地網球。」

  「是。」嘉揚立刻向赫昔信敬一個禮。

  赫昔信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歎口氣,「你在我手下多久了?」

  「兩年,多謝你做我導師。」

  「我何來資格做你老師。」

  「老赫,你怎麼了。」

  「你一進綜合我便知道你不是池中物,你精通中英法語,持名校政治科學及新聞系文憑,無家累,精力無窮,具備一切優秀條件……」

  嘉揚大惑不解,「贊我?那是否意味『呵有毛有翼想飛出老巢了,不過,做得不好也別妄想回頭,這裡已經沒你的事』。」

  赫昔信笑得眼淚都擠出來。

  這刁鑽活潑聰敏的女孩一進門便吸引住他,他已屆中年,離過兩次婚,嗜酒,薪水大部分用來付贍養費,在新聞界混了四分一世紀,精通所有門檻,卻已喪失熱情。

  這個女孩的真純像一道金光照入他黴腐積塵的心房,叫他自慚形穢,於是,他裝出一副長輩模樣,畫清界線……不不,他老赫不是癩蛤蟆,他尚餘一點點尊嚴。

  今日,這女孩終於要飛出去了。

  以後,除出威士忌加冰,已沒有甚麼再能引他笑。

  他不捨得她。

  他挽起縐縐的外套,「我出去一會兒。」

  「喂,才三點就開始喝?」

  赫昔信問:「要不要一起來?」

  嘉揚皺上眉頭,「所有酒館都有酸臭味,你們怎麼會留戀那種地方?」

  赫昔信不再理她,自顧自落寞地離去。

  嘉揚把手頭上工夫做完,坐下來細細讀珍伊娜提供的合約。

  她與律師朋友通過電話,將合同傳真給她過目。

  回復來了:「沒問題,簡單合理。」

  綜合的答覆也下來:「可將彭嘉揚合約推遲六個月,當無薪假期論。」

  一切都非常順利。

  嘉揚致電健身院:「聽說你們那裡有攀石訓練。」

  「是,九十度角直垂式懸崖,一定合你意。」

  「有空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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