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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祝昆肯定地說:「我已退出,你們不用多講。」

  那男人忽然轉過頭來凝視明旦,「這位是你幹金?」

  祝昆挪前一步,擋在明旦身前。

  這時,司機與保鏢也已搶進門來。

  那瘦削的男人只得退出去。

  管家追問:「誰放那人進來?」

  「新來的傭人——」

  書房門關上,聲音已不可聞。

  祝昆說:「我已失一炮一車。」

  他們又再坐下來,專心下棋。

  「明旦你棋藝精湛,從何處學來?」

  「街邊,路旁,看得多了,學會多少。」

  「你比兄姐聰明多了。」祝昆有點感慨。

  那兩個自幼不惜工本撫育成人,資質卻平平。

  「怎麼會,我是野孩子。」

  這時,又有人推門進來,「祝先生,靳法官來了。」

  蘇律師叫明旦:「我同你回爾信走一趟。」

  明旦跟蘇律師出門。

  「這麼遠來一次,就是為下一局棋。」

  「祝先生希望你搬回來住。」

  明旦想一想,「不。」

  「認識你那麼久,聽得最多的這聲『不』。」

  明旦很高興,「我也終於可以說不了,不不不不不。」

  「你受了許多委屈吧。」

  「算得什麼,不過是上門借貸,被人摸手捏腿,最後給十元八塊,不過是拖欠學費,被萬世師表當著整班同學羞辱,不過是陪著久病的母親在公立醫院門前大排長龍,風吹雨打。」

  蘇英惻然。

  明旦重複:「不算什麼,這些也並不能阻止我出人頭地。」

  蘇英贊聲好。

  明旦苦笑,「蘇律師,我只是嘴巴逞強,其實內心也很怨恨。」

  「不,我看出你應付得很好,生活苦苦相逼,但是你志氣高昂。」

  「蘇律師,你是好人。」

  「別忘記我是祝先生雇員,我一定先為祝先生辦事。」

  下午,明旦回到爾信,蔣學正笑問:「看到廣告牌沒有?」

  明旦輕輕點頭。

  助手端詳她,「咦,還沒有驕傲,廣告還可以放大些。」

  大家都笑了。

  他們坐下來篩選插曲。

  明旦態度很好,開放、謙遜、容易商量,換句話說,她性格成熟。

  蔣學正笑說:「每個行業裡,都有一種可怕的人,他們叫未成名的大明星。」

  明旦駭笑。

  「即是說,公眾其實並不認識他,他卻以為他已成名,事事拿腔作勢,才華少少,架子大大,明旦,這種人永遠不會真正成名,他已刎頸自殺。」

  「真正大明星都是一級謙和,從不端架子。」

  明旦微笑,「多謝蔣姐指教。」

  「明旦聰敏。」

  明旦說,「我自幼失父,統共無人教導,請各位多愛護我一點。」

  明旦聲音中有許多淒婉,大家聽得鼻酸。

  半晌,蔣學正咳嗽一聲,「我師傅同我說:『你可以有性格。但不能有脾氣,可以有主張,但不可多言語』,我記到如今,但不知可有做到。」

  「蔣姐沒問題。」

  「蔣姐全中。」

  下屬那樣精乖伶俐,逗得明旦笑了。

  回到家,她同母親說,「自今日起我正式有一份工作,同事對我像兄弟姐妹般。」

  她母親倒底有生活經驗,「公司抽多少傭金?」

  「百份之三十,一般。」

  「還算公道,看到你開心,我也高興。」

  「媽媽,你說我家可算否極素來?」

  看護過來說:「一定是。你媽媽近日精神好許多,這屋子空氣通爽,風水甚佳。」

  明旦長長籲出一口氣。

  她像頭一天上課的小學生,絮絮把唱片公司事一一告訴母親。

  家中忽然有了生氣。

  從前,明旦從來不提工作,唱罷回家卸妝睡覺,第二天,把薪酬取出交給母親。

  鈔票有些新有些舊,都十分肮髒,帶看曖昧的氣味,母親每次伸手來接,都帶些躊躇,然後珍而重之,放進懷裡。

  天下最坑人的是生活。

  正像曹原所說,人的肚子會餓。

  明旦見過快餐店內靜靜等人吃剩飯菜一湧而上搶過碟子狼吞虎嚥的壯年漢子,對於自己還能說那麼多聲不,明旦都覺納罕那勇氣不知從何而來,又將歸於何處。

  那天晚上,祝宅舉行宴會招待外國朋友。祝昆百忙中到書房見蘇律師。

  「爾信發出薪水給明旦沒有?」

  「明早出支票。」

  祝昆想一想,「給她現金,她未必有銀行戶口,你替她辦一辦財務上瑣事。」

  「知道。」

  「你可喜歡明旦?」

  蘇英點頭,「她性格可愛。」

  「她有一股精神,活潑、狡黠、機靈,是懋禎懋寧二人所沒有。」

  蘇英笑,「他們三人性格不同。」

  「蘇英,你是我器重的一個人,你替我照顧明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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