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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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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此人 大廈式公寓房子的信箱都排列在電梯大堂內,一格一格,宛似白鴿居。 郵差來了,手執一大迭信,迅速地一封封塞進信箱,通常派信的時間,不會超過二十分鐘。 有時也有派錯的信。 王淑洵一見到不是自己的名字,便查看地址,通常是十六樓搞渾了送到十七樓,或是甲座送錯到丙座。 她會順手把信送進鄰居的信箱內,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雖然她與這些鄰居從來沒有見面。 這便是住大廈房子最大好處,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簡直已臻老子提倡的化境。 淑洵在這間大廈的十七樓丙座住了一年多。 她非常喜歡這幢向海的公寓,不大不小兩間房間,露臺一整個冬季都有陽光,因此租約屆滿,她打算續租。 淑洵如一般高薪仕女,每月得到公司提供一筆可觀的房屋津貼,她不必擔心住所問題。 那日,如平常任何一日,淑洵下班回到家門,看看金表,恰是下午六時。 她慣性地開信箱,小小盒子內倒是大迭信件,她將之放進公文袋,乘電梯到了家門,取出鑰匙啟開大門。 淑洵接著脫下鞋子,做杯冰茶,喝一大口,長長籲口氣。 這一日,真的與任何一日都沒有什麼異樣。 屋子由家務助理收拾得一塵不染,初秋的夕陽斜斜照進室內,靜寂無聲。 淑洵查看信件:電費單,信用卡收款單,時裝公司廣告,搬運公司單張,淑洵打一個呵欠,還有,噫,這是什麼? 林仲南先生,松輝大廈十七樓丙座。 地址完全正確。 但沒有這個人。 白信封,沒有回郵地址,信在本市寄出,字跡娟秀,分明是女子筆跡。 淑洵取過一枝紅色簽名筆,用力在信封上寫三個字:無此人。 稍後,她會把信放在信箱頂,明天郵差來了,會把它帶走處理。 淑洵不知道這是否正確的做法,但她見人人都這樣做,於是學上一份。 淑洵打一個呵欠。 單身女子,下班後沒有什麼可做的。 當然,她可以去赴約,天天晚上都有歡迎她光臨的晚宴,自備衣飾,打扮停當,準時出現去點綴他人的派對,像一隻花瓶一樣,陪客吃飯。 淑洵早已謝卻此類應酬,讓別人去做時髦兼受歡迎的客人好了。 她情願在家看書寫字聽音樂。 有合適的人,緣分到了,自然會來拍門。 即使如此,也不代表功德圓滿,找到伴侶,表示另一種生活方式的開始,雙方都得好好適應遷就,為共同目標努力,也不簡單。 淑洵籲出一口氣。 靜態的生活方式令她比同齡女子多些思考機會,看得遠一點、也看得多一點。 旁人的喧嘩常令她驚奇,她不愛同其它人比身份比住所比座駕比衣飾。 她做她自已份內的工作,盡心盡力,然後取回她應得的報酬。 淑洵的性格獨特。 傍晚她下樓買雜物,便把信帶下去放在信箱頂。 那處還有幾封同類型的錯信,淑洵查一查,看看有無自已的名字。 秋風已起,秋意漸濃。 這種時刻,淑洵覺得特別寂寞。 她在街上逗留一會兒,便折返寓所, 自露臺看出去,月亮皎潔一如銀盤,淑洵忽然想起她初中時讀過的詩詞,有句叫 「照無眠」,此刻想來倒是十分貼切。 讀完五年大學混得管理科碩士返家之後,不知不覺又做了五年事,淑洵頗有點時不我與的感覺。 結婚,七十歲也可以,生孩子,卻要趁早。 淑洵天性喜歡孩子,要求不很高,不需要他們聰明漂亮,淑洵希望孩子健康,胖胖,有點笨相,不大會哭即可,最好生五六個,黑壓壓一屋是人頭,讓親友永遠搞不清楚真實數目,說起來,只是搖頭,並歎曰:「真沒想到淑洵那麼會生。」 晚上,統統睡在一張床上,大被同眠,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擁抱親吻。 家裡因為太亂,也根本不用收拾,整天如趁墟那麼吵鬧…… 這是王淑洵的理想生活。 可惜她到現在還沒找到伴侶。 再拖下去的話,可能一個孩子也沒有,夢想一輩子只是夢想。 以前,男人做男人的事,女人做女人的事,涇渭分明,近年來,女人先要同男人一樣做好事業,才有資格開始履行女人份內的職責,手腳稍慢,精力略差,使得犧牲一部分。 沒有事業、經濟與精神皆不能獨立,根本不算是一個完全的人,處處倚賴他人,生活毫無意思。 所以說,這條路雖然無奈,仍然走對了。 第二天,早上因為要趕著上班,她沒留意那封信在不在,傍晚回來,信已不見,恐怕已被郵差取走。 淑洵依例開啟信箱。 她看到一封巴黎來鴻,頗為欣喜。 那是她早年一位中學同學,畢業後往法國留學,現在嫁了當地人,安居樂業,每三四個月來一封信報道近況,用詞幽默俏皮,是淑洵最愛讀的信之一。 她忙不迭拆開,在電梯內已經讀將起來。 回到家,才發覺夾在賬單中另外還有一封信。 林仲南先生,松輝大廈十七樓丙座。 奇怪,同一字跡,這是誰寄給誰的信? 地址弄錯了,辜負寫信人一片苦心,又說不定在哪裡,有人正在苦苦等候這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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