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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方倍握著管家的手,她坐到床邊。

  方倍問:「可要過去看看?」

  管家搖搖頭。

  方倍輕輕問:「會流血嗎?」

  「他們是斯文人。」

  「是,」方倍苦笑,「你認識他們的日子比我長。」

  管家問:「是什麼事,公還是私?」

  「一向都為公事。」

  私事上,這對夫婦也像合夥人一般,並無激情。

  管家說:「我回地庫休息,你不要怕。」

  管家疼惜方倍,仍當她是小孩。

  她離去以後,方倍聽見母親長長嘆息的聲音。

  父親高聲說:「把那代理人抓出來向柏爾曼說個明白。」

  孫女士反問丈夫,「怎麼說,一個猶太人對另外一個猶太人說:』柏先生,十七世紀法國水晶燈固然是仿造的,可是,府上所有古董,都是三年舊的真貨』?」

  如果孫氏夫婦的聲音不是那樣苦惱,方倍真想笑出來,這是為上得山多終遇虎現身說法。

  孫公允頹然說:「沒想到柏爾曼會即時反臉。」

  「他說猶太人最恨被騙!即時發律師信叫我們停工,並且要刊登大小啟示揭發我們。」

  「這不是大炮轟螞蟻嗎?」

  「你,都是你的錯。」

  孫公允忽然累了,「我願一人承擔,當時你在阿裡桑那,毫不知情,你速速與我離婚拆夥。」

  沒想到王正申這樣回答:「這也是辦法,我立刻叫司徒律師來一趟。」

  方倍大吃一驚,忍無可忍,走到隔壁房間,推門進去。「爸,媽。」

  方倍張大嘴巴,不相信眼前就是她的父母。

  平日王氏伉儷永遠修飾整齊美觀,連方倍都沒見過如此邋遢的爸媽,只見父親一臉鬍鬚渣,白髮叢生,頭頂小心遮掩的部位禿開來,眼肚深大,憔悴不堪。

  母親臉如黃膽,只看到兩道深棕色紋出來的眼眉,她五官幾乎掛到下巴位置。

  方倍嚇得怔怔落淚,「怎麼了,」她顫聲問:「我家怎麼了?」

  只聽得母親長歎一聲:「完了,接著全是吃官司的日子。」

  方倍連忙說:「不會的,不會的……」

  但是她並沒有信心,因此噤聲,咽下淚水。

  父親百忙中安慰女兒:「不管你事,小倍,你回房休息。」

  方倍提高聲音,「不要離婚,不要——」

  她再也說不下去,已經成年,還如此害怕父母分手。

  方倍靜靜回到臥室。

  接著,父母也再沒有製造噪音。

  第二天六點,管家喚方倍:「叫你呢。」

  父母都坐在會客室,司徒律師一早已經來到,他們商議妥當大事,正在簽名。

  母親抬起頭,「小倍,你小心聽著,你的生活學業均不受影響,不用擔心,這裡沒你的事。」

  母親臉上又罩上嚴密完美的化妝,與昨夜判若二人,她緊小外套鈕扣,腰圍縮小三吋。

  父親頭頂添了黑色發臘,又顯得年輕。

  他們臉上全無歡容。

  司徒輕輕說:「二人公司解散,孫女士承擔所有責任,我會與柏爾曼交涉。」

  孫公允說:「他定要咬死我們。」

  律師答:「他也是生意人,總有轉圜餘地。」

  方倍發呆。

  王正申說:「先把大宅賣掉吧,存入小倍教育基金。」

  司徒說:「我即記得辦妥。」

  大家靜默下來。

  司徒律師這時輕輕說:「公允,其實這種事……遲早拆穿……客戶越來越精明……」

  孫女士臉色煞白。

  司徒歎口氣,「我先走一步。」

  方倍顫聲問:「儘快賠償,不行嗎?」

  孫公允解脫鈕扣,剝下外套,她的胸腹贅肉撲出來頓時下垂。

  她在會客室踱步。

  方倍忽然意味到還有其他問題。

  她渾身寒毛豎起。

  她瞪著父母。

  不止是一盞假水晶燈吧,可能其餘一切也都被揭穿了。

  果然,孫公允沙啞著喉嚨說:「小倍,我有話要說。」

  王正申吆喝她:「你還想說什麼?」

  孫公允也再次提高聲音:「你別管我。」

  王正申阻止,「這孩子在我們家不過三餐一宿,你別煩她好不好?」

  方倍越聽越奇,她忽然想起,爸媽的姓名都正氣凜然,正、申、公、允、但是生意手法卻沒遵從名字方向。

  「小倍,你得有個心理準備,」孫公允低聲說:「我們兩人都不是建築師。」

  王正申罵:「孫公允,我把你這張嘴切下來!」

  「我與他只讀過設計科,建築專業,全是假的。」

  方倍睜開雙眼,這是噩夢,她快要醒來,這不是真的。

  「開始創業的時候,有人誤會我倆是建築師,叫一一聲則師,這稱呼太過悅耳,我竟沒有否認,一直沿稱了二十年。」

  王正申如洩氣皮球般坐下。

  方倍似金魚般嘴開了又合,只是發不出聲音。

  孫公允說:「王正申,人家叫你建築師你可是沒有否認。」

  這時方倍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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