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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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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回去之後,我實在無計可施。」 我感到極端失望,像個孩子般飲泣。 納爾遜歎口氣。 夫人輕輕說:「沒有記憶便沒有痛苦。」 「不不不,」我說:「你們對我這麼好,我要加倍記得你們。」 夫人又說:「傳說中再世為人,都要忘記前生的事,既然已屬過去,何必苦苦追憶。」 我心仍然酸澀,癡戀回憶,抓緊不放,不欲忘懷。 「我們要先走一步,」夫人說。 納爾遜對我說:「陸宜,十天后日落大道見。」 我哽咽。「謝謝你們。」 他也依依不捨。 他們每個人都這樣熱情,樂於助人,不計得失,在我的世界裡,一個半個都找不到。 我不致天真到相信他們之中沒有小人,但是在這個旅途上,我運氣特好,沒有看到。 歸途中,夫人說:「不需要走錯時間才會有你這種不平凡的遭遇,很多人在感情或事業上遇到挫折,避無可避,都被迫咬緊牙關,忘記過去,從頭做起。」 她待我如姐妹,可惜我無以為報。 指指額角說:「這好比美猴王頭上的緊箍,他們一念咒語,我就遭殃。」 夫人被我說得笑出來,「你也看過這個神話?」 唉,這不一定是神話,也許悟空亦是走錯時間的不幸人,只不過身上帶著超時代武器,隨時施展,傳為佳話,因此情況比我略佳,瞧,我不是亦即將回到西方極樂天去了嗎。 我問夫人:「應告訴方中信,還是不告訴?」 「你總要向他道別。」 「也可以不告而別,那麼至少這十天內他會過得高高興興。」 「他會猜得到。」 「真無所適從。」 「順其自然吧。」 「真不捨得。」 方在飛機場接我,他手中抱著小愛梅。 愛梅彷佛已與他相依為命,胖胖手臂繞著方的脖子,任何不知情的人都會認為她是他的女兒。 見到我,兩人興奮得叫起來,手舞足蹈。 我奔出去,三人擁作一團。 夫人在一旁微笑,愛梅受老方之囑,上前向夫人敬禮獻花。老方最懂得討人歡喜。 稍後自然有管家把夫人接回去。 再度回到方宅,就正式把它當為家。 愛梅已完全熟悉環境,長胖不少,臉頰紅潤,像小蘋果。天大的煩惱,只需看到這一張面孔,也會暫時卸下。 三口子嘻嘻哈哈,我自問真能做到今朝有酒今朝醉。 太陽落山,方帶我到舞廳跳舞。音樂很慢很慢,男男女女摟抱著緩緩挪動腳步,身子隨節拍擺動,十分陶醉,有些還臉貼臉,女方也有索性將玉臂掛在男伴脖子上的。 沒想到五十年前跳舞可以帶出這麼含蓄的色情成分,誰說世風日下,越是曖昧就越豔靡,騷在骨子裡,令人臉紅耳赤,情不自禁。 而且還在公眾場所表演,我看得呆了,不肯下舞池。 方幾次三番邀請,說是教我。我仍然搖頭微笑。 樂師開始吹奏金色色士風,曲子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令聽眾沉醉。「這首歌叫什麼名字?」 「這是懷舊之夜,」方說:「歌名《渴睡的礁湖》。」 呵,舊上加舊,一直往回走,走到幽黯不知名的角落,在那裡,人們衣服上每一瓣都繡滿花朵,他們慣性服用麻醉劑,都有一雙睜不開如煙如霧的芍藥眼,什麼都不用做,淨管勾心鬥角或是爭豔奪麗。 在書本上讀到過,他們種的花有黑牡丹、白海棠,喜歡的顏色有明黃、燕青……今夜似乎捉摸到這種情趣,燈光昏沉沉,閃爍著水晶般的珍珠,不喝酒也醉人。 誰願意回去,在那裡,為了使我你不住工作奉獻精力,燈光與日光一樣,造成錯覺,刺激新陳代謝,把人當機器。 只得悄悄籲出一口氣。 方輕輕跟音樂吟唱:「渴睡的礁溯,在熱帶的月色下,我與你共遊……」他說:「我知道有個地方,四季如春,在天堂般的花叢中,有個湖泊,叫做迷失之湖,也許躲在那裡,沒有人會找得到我們,任由咱們長滿白髮,你說如何,肯不肯與我到那裡去?」 「是是,我們一起去,我願意。」 他很小聲很小聲,溫柔如夜般說,「那迷失之湖,永遠在我心底,讓我們來跳舞。」 我熱淚滿眶,不住點頭。 老方帶領我下舞池,一步一步教我,並不難,很快跟上了,我學著其他女士的樣子,左手搭在男伴右肩上,右手與他左手相握。這是生平第一次跳舞。 他在我耳畔說:「要回去了吧。」 口氣呵在敏感的耳朵上,引起麻癢。 我的心境也非常明澄,既成事實,也無謂抵賴。 我說:「十四號下午。」 「就剩下這點時間?」他無限憐惜的問。 「是,就那麼多。」我說。 他擁緊我,「我們一起渡過四十五天,不能說是不幸了,四十五天有一千零八十個小時,每分鐘你都令我心花怒放,認識你是我一生中所發生的最好的一件事,謝謝你陸宜,為我平凡的一生帶來光采。」他哽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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