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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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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全不懂,你這個人全然沒有感性,你的敏感度同咱們的馬桶墊有得比,你——」 「老方,你可否停止污辱我?」 「你一點感覺也沒有,你是一個橡皮人,木無知覺,枉我這樣對你。」 我啼笑皆非。 他拉起我,「來,走吧走吧,我們馬上找有關方面去把你送回去。」 我摔開他的手。「聽你說起來,我好像要走就可以走,要來就可以來似的。」 「我不要再對牢一個不懂得感恩的女子,你日日怨天尤人,我已聽膩。」 我靜默的坐下來,第一次,第一次檢討自己的得失。 老方說得對。 我之流落異鄉,又不是他害的,一直把怨懟發洩在他的身上,就是因為他對我好。 女人最不好就是這一點,得寵的時候立刻驕矜,失運時馬上緊縮求全,很少有我外婆這樣,失意間還莊敬自強。比起她,我實在太膚淺大幼稚。 「老方,」我伸手過去,「咱們還是朋友。」 「請你不要再叫我老方,我痛恨這個稱呼。」 這人要得寸進尺。 「而且我不是你的朋友,你幾時見過朋友對朋友有這樣兩肋插刀的例子?」他把我搶白得抬不起頭來,「我若沒有私情,不會盡力幫你,我若不是愛你到極點,也不會放棄以前的女伴。」 「好了好了,我都明白了。」他揮揮手,「我再也沒有力氣了,你先回家。」 「你呢?」 「你想管我?」他凶起來。 終於動真怒,還是愛得不夠,我並不打算付出什麼,故此立刻投降,舉起雙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得罪你,請你包涵。」 我立刻退出老方的辦公室,急急走出走廊。他們鋪地用的材料硬度很高,不能吸收音響,我的腳步聲一路格格傳開,空洞寂寞。 我怎能跟他爭辯呢,他認為他懂得愛,我歎口氣,這種斤斤較量的感情叫做愛?付出一定要得回來,倘若得的不夠,立即反臉相向,這便叫做愛? 可悲的是,甚至在我們的世界裡,情操仍然普遍落後,同他們沒有大差異,人人用盡手段向對方榨取,十年得益不夠還要二十年,二十年過去圖望三十年,往往此類感情寄生蟲還稱這種手段為永恆的愛。 我在方中信身上吸血也有好一段日子了,他什麼報酬也得不到,難怪要嚷嚷。 走到空地,不禁悲哀起來,我像離了水的魚,掉了蒂的瓜,不知何去何從。 司機駕著車緩緩駛到我身旁,我略覺安慰,即使在自己的世界,也不能問何去何從這種大問題,徒然心煩意亂,最好是走到哪裡是哪裡。 不壞呀,我同自己說,來了這裡沒多久,已經認得三頭人家,即使老方踢我出來,我還能到外婆或是夫人的家去挨挨。 不應太悲觀,已經混得不錯了。 我得到什麼地方去兜個圈子,等老方息怒再說。 我問司機:「女人在這種鐘點多數去什麼地方?」 司機說:「去吃茶。」 「請帶我到吃茶的地方。」 他把車子開出。 那地方是一個喧嘩的大堂,幾十張桌子,坐滿各式各樣的男女,從十六歲到六十多歲的都有,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看他們當兒,他們也朝我看。 侍者找空檯子給我坐下,我要了一杯水喝。 戶外海水在太陽照射之下金蛇狂舞,眼睛都睜不開來。 戶內有空氣調節,並不影響茶客們的悠閒心情。 我慨歎,端的不可思議,這麼多人,在同一時間內,無所事事,不參予生產,在這裡享樂,他們何以為生? 剛在出神,有一位年輕男士走過來。 「小姐,可否打擾你?」 我立刻警惕,「不可以。」 他一怔,「小姐,」他掏出上張卡片,「我姓徐。」 「我不認識你。」 他聽我這麼說,有點困惑,「不要緊,我是個電影導演,只想問你有沒有興趣拍電影」 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他笑了,對我更有興趣,「我可不是壞人,你留下卡片,回去考慮一下,再給我消息。」 我瞪著他,他禮貌的回到自己桌子上去,就聽得他同茶友們說:「真正美……不食人間煙火。」然後他們齊齊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渾身不自在,站起來走。 侍者過來說:「小姐,請結賬。」 啊唷,我口袋沒有鈔票。 侍者笑眯眯,好耐心的等候。 我面孔漲紅,心卜蔔的跳。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說:「讓我來。」 我驚喜的叫:「老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自口袋取出現款交侍者,轉過頭來白我一眼:「每次你有難,我眼眉會跳,坐也坐不穩,趕了來救駕,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 我只得陪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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