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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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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爾亨咳嗽一聲,「這孩子是我外甥,家窮,吃不飽,跟我出來找工做。」 李竹炯炯目光上下打量四海,「此人真是你親舅舅?」 四海點點頭。 陳爾亨陪笑,「我騙你作甚,李竹,聽說金山在築鐵路可是?」 李竹抬起頭,「這孩子幾歲,你那麼急叫他去送死?」 「十六歲了,是大人了,李竹,你說話恁地難聽。」 「我已經夠人用。」 陳爾亨忽然發惡,「李竹,外頭都知道你一口氣招募了千多人,金山那邊還嚷要增加人手,你故意推搪我!」 「老陳,那種地方不是孩子去得的。」 「幫個忙,家裡實在沒有容身之處了。」 「在香港找份差使好了。」 陳爾亨站起來,『我聽說金山那邊一天付工人兩塊錢——你想想。儲夠三百塊錢就好回家,什麼苦都值得。」 「大人一天工資是一塊半。」 「一塊錢也值得,一兩年好上岸。」 李竹瞪著他,「你自己為什麼不去?」 陳爾亨擦擦鼻子,尷尬地答:「我怕冷。」 「你怕死!」 「李竹,你天生一張烏鴉嘴。」 「我講的是實話,去年鐵路上死了兩百多人,病死有凍死有溺斃摔斃的統統有。」 陳爾亨氣餒,「李竹,你幾時生的好心,廚房,廚房總得用人,叫他去擔擔抬抬,洗洗盤碗。」 李竹看著四海,半晌道,「八毛錢一天,先付四十元手續費,以後每賺一元,六合行抽二仙半。」 「你六合行是強盜窟。」 「六合行是我的就好了。」 「我們交不出四十元。」 「那就談都不用談。」 「李竹,你欺人太甚。」 那李竹站起來,頭也不回的進去了。 陳爾亨頓了頓足,帶四海忽忽離去,在門口,與一個四方臉漢子撞了一下,腳步踉蹌,想要罵人,見人塊頭大,才忍氣罷休。 四海心中閃過一絲恐怕,那大漢,也是應徵往金山做工的吧。 他想都沒想過要去金山。 舅舅只告訴母親要帶他到香港,他連什麼是鐵路都不曉得,聽那個李竹說,那是個送死的地方,最令四海不明白的是,送死還得先繳付四十元,而且還是金山那邊的錢,金山金山,付的恐怕是金子。 陳爾亨沒有把外甥帶返客棧,他氣忿地一逞住東走。 大路沿海,那日陽光極好,很快曬得四海一頭汗,陳爾亨走到一半已經喘氣走不動,四海知道他不叫車是因為沒有錢。 四海更加沉默,呵舅舅的錢用光了。 陳爾亨越走越慢,脫了衣裳,四海替他拿著。 終於,他籲出一口氣,「到了。」 四海抬頭,那是一幢簇新三層高磚樓,最高一層有濕衣裳晾出來,正滴水。 陳爾亨一步一步捱上樓梯去。 四海在他身後推他背脊,幫他上。 此情此景,不是不滑稽的。 到了樓上,陳爾亨大力敲門。 那扇漆翠綠色,鮮豔欲滴,難得地好看。 門上一道小小的門打開,他們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情。 「找誰?」 「翠仙。」陳爾亨一肚子氣。 四海一呆,翠仙,誰也叫翠仙? 他張大了嘴。 屋內人又問:「誰找翠仙?」 「老陳。」 小小門關上,大門根本沒打開過。 半晌,腳步聲自遠至近,大門終於打開,「進來。」門裡站著一個梳辮子的婢女。 四海跟著舅舅進屋。頭也不敢抬。 一踏進去,才發覺居高臨下,自窗戶可以看到整個碧藍的海,海中央靜靜停滿許多大船,風景真正好。 窗戶大得奇怪,一直到地,兩邊鑲著織綿慢子,四海心中噴噴稱奇,父親在生時,自上海帶返給母親的衣料,還沒有這樣亮麗。 陳爾亨示意他坐,四海挑一張鮮紅色絲絨面子有扶手的椅子坐下。 坐墊卻是柔軟的,舒適無比。 四海深深訝異了。 這是什麼人的家,那麼多新鮮玩意兒。 忽然之間,四海聽到當當當當當五下,像敲鑼似,抬起頭,發覺聲音自牆上掛著一隻木盒子發出,盒子上方有一隻羅盤,下邊一隻擺舵,不住兩邊搖晃,細聽還有滴喀之聲。 四海猛地想起,這是西洋時辰鐘。 先頭那婢女斟出兩杯飲料,用銀盤托著。 四海一見那透明閃亮的琉璃杯已經有好感,正口渴,拿起杯子呷一口,那黃色飲料香蜜可口,不知是什麼東西,四海一飲而盡。 此際陳爾亨又得意起來,「這是花旗橘子水。」 他們要等的人還沒有出來。 不過快了,珠簾內傳出銀鈴似的嬉笑聲。 不知恁地,四海忽然漲紅了面孔,於是眼觀鼻,鼻觀心,動都不敢動。 四海發覺舅舅悠然自得,他十分佩服他的能耐,儘管許多人認為陳爾亨不堪,四海卻深信他有可取之處。 就在此際,一陣香氣撲鼻,一把嬌滴滴的聲音問:「陳爾亨,什麼風把你吹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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