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縱橫四海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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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動手去糾正。」 「所以成了闖禍胚。」 「怪不得叫你到……去。」 「檀香山。」 怪好聽的地名,想必盛產檀香。 那老孫講完他自己的事,已把四海視作知己,「羅四海,你寫信給我,我們交個朋友。」 四海笑了,這廣東男孩花樣那麼多,叫他父母頭痛,該不該結交這種朋友呢? 他取出一支筆,在紙條上匆匆寫了幾個字,交給四海。 四海指一指筆,好奇問:「那是什麼筆?」 「自來水筆。」 四海接過細看,真開眼界。 「羅四海,送給你。」 「不不不,我媽老說,無功不受祿。」 他詫異了,「羅四海,你真是個老實人。」 這時候,遠處有人叫他,「宗珊、宗珊。」 「叫你呢。」 「討厭。」 可是也終於不敢不朝聲音走去。 他住在輸船上一層。 四海知道那是上等艙,聽說房內有一張張乾淨的床,老孫的家境想必不錯,那傢伙穿著皮鞋,走起路來閣閣閣,神氣活現,家裡寵壞了他,故此受罪,只得把他送得遠遠的去念洋書,眼不見為淨。 竟拗斷菩薩的手,四海吐吐舌頭,敢情吃了豹子膽。 可是,老孫也說得對,那神像不過是泥塑的,最後往它臉上貼了金,就供起來、名正言順享用香燭,刹有介事地讓人膜拜。 不經老孫點破,還真不敢那樣想。 老孫年紀與他相若,資質可要上乘百倍,而且膽大、心細,故可妄為,至少在他家長眼中,他是難以管教的孩子。 四海這才發覺,手中仍握著老孫那管自來水筆。 第二天一早,舅舅用腳踢醒他。 「到了?」四海問。 只見舅舅眼淚鼻涕,蜷縮一角,呻吟呵欠連連。 四海並不笨,一看就明白了。 舅舅訛稱已經戒掉,但是四海聽母親說過:「那東西,哪裡戒得掉,根叔說是說戒了十年,鄰舍一煮鴉片膏,他在自己屋內還不是滿地打滾。」 四海無奈而沉默地看著舅舅。 他終於掙扎著爬起來,摸著艙壁,一步一步捱出去。 半晌,回轉來了,精神奕奕,沒事人一般,見四海瞪著他,訕訕說:「來,吃飯再算。」 那天下午,船就到了。 四海盼望再見老孫一面,但是像一切盼望一樣,這個盼望,自然也落了空。 不過出乎他自己意料,他竟會得聽一兩句廣東話了,連陳爾亨都說:「外甥似舅舅,這孩子聰明。」他忙著做翻譯。 甥舅住在碼頭附近一間小客棧裡,那個地方,叫做西環。 香港廣東人比他們吃得好。 整個街市是新鮮的魚肉蔬果,物價廉宜。 有一種水果,聞一聞,一陣奇異的香氣,叫女人狗肉。 街上女子也多,穿短衫褲,木屐,走起路來噠噠噠十分響亮,據舅舅說,一些是下人,一些不是正經人,真正的大小姐,並不抛頭露面。 舅舅每日帶他出去做生意。 街上用布纏頭的黑人是紅頭阿三印度人,紅頭髮綠眼睛白皮膚的是外國人,來自英國。 到處掛著米字旗。 四海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旗號。 舅舅見識多廣,告訴他:「香港是英國人的地方。」 「什麼?」四海笑,明明住滿了廣東人。 舅舅悄悄說:「一打輸了仗,割給英國人了。」 四海的語氣也猶疑起來,「嘎,就這樣送給人家了?」 「可不是。」 四侮追問:「將來,可否討還?」 舅舅壓低了聲音,「人強馬壯的時候,也許可以。」 四海試探地問:「再打一次,贏了,叫他們也割地給我們。」 陳爾亨苦笑,他是一個跑碼頭的浪蕩子,行過萬里路,也等於讀過一點書,他答:「我們打不過人家。」 四海還想問下去,但心裡隱隱覺得事情十分複雜,說給他聽,他也不會明白。 半晌舅舅說:「人家有槍炮,轟一聲響,老大的船即時穿一個大洞,乖乖地沉下水底。」 「人呢?」 「化為霽粉。」 四海不敢言語。 至少這段日子,舅舅同他吃得飽,這才重要。 四海猜想舅舅會與他新結識的朋友老孫談得來,他倆都聰明。 吃遍西環,四海最欣賞雲吞面,廣東面細且黃,開頭不以為會得好吃,咬下去,有點韌,香、爽口、美味,一口湯鮮得不能形容,雲吞小小,細緻,剛一口,四海每次都可以吃三大碗。 那一個下午,舅舅把外甥帶到六合行去。 店堂深且暗,經過夥計通報,他們坐在紅木椅子上等,四海抬頭,看到牆上懸著鬥大兩個字:六合。 此時,四海已經十分喜歡香港,他不介意留下來做三年工,再苦也值得,省吃省用,帶著小小財富回家,屆時,母親與弟妹就不必擔心生活了。 等半晌,一個瘦削中年漢子出來,一見陳爾亨,便哼了一聲,「你來了。」 陳爾亨陪笑,「可不就是我。」 四海看這情形,便知道舅舅並不算吃得開,他在六合堂不受歡迎。 陳爾亨見勢頭不對,立刻說:「李竹,你欠我人情。」 那個叫李竹的人露出一絲厭惡神情,但隨即不動聲色淡淡問:「這次要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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