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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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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我們有應酬,先吃飯後跳舞。」 我服了他,就像一些人,在遊艇上也要搓麻將,世球永遠有心情玩,玩玩玩玩。 「同什麼人吃飯?」 「當然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跳舞我就不去了。」 「隨你,」他聳聳肩,「反正我手下猛將如雲。」 我既好氣又好笑,他的口氣如舞女大班。 我忽然問:「我們在這三天內會不會有空當?」 「你想購物?」他愕然。 「我想逛逛。」 「我與你同去。」他自告奮勇。 「這麼熱,你與你的猛將在室內喝咖啡吧。」 「之俊,我早說過,我們有緣,你躲不過我。」 當夜我們在中菜廳設宴請客。標準的滬菜,做得十分精緻。坐在我身邊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上海籍女士,五十余歲,仍然保持著身材,很健談,而且聰慧,她是早期畢業的建築師,很謙和地表示願意向我們學習。 她肩上搭著一方手織的小披風,那種絨線已經不多見,約二十年前我也看母親穿過,俗稱絲光絨線,在顏色毛線中央一條銀線織成,貪其好看,當然有點老土,不過在這個時候見到,卻很溫馨。 女士很好奇,不住問我一般生活情形,乘什麼車住多大地方做什麼工作。我從來沒有這麼老實過,一一作答,並且抱怨自己吃得很差,不是沒時間吃就是沒心情吃。 世球見我這麼健談,非常訝異。 臨散席時,女士說:「你不像她們。」用嘴呶呶我其餘的女同事。 我樂了。真沒想到她會那麼天真,不是不像我母親的,經過那麼多劫難滄桑,都是我們所不敢問的,仍然會為一點點小事發表意見,直言不諱。 我笑:「她們時髦。」 她忽然說:「不,你才時髦瀟灑,她們太刻意做作。」 讚美的話誰不愛聽,我一點不覺肉麻,照單全收,笑吟吟地回到樓上房間去,心想,上海人到底有眼光。 我喝著侍役沖的香片茶,把明天開會的資料取出又溫習一遍,在房中自言自語。 扭開電視機,正在聽新聞,忽然之間咚的一聲,冷氣機停頓。室內不到十分鐘便燠熱起來,侍役來拍門通知正在趕修,心靜自然涼,我當然無所謂,但是世球他們跳得身熱心熱,恐怕要泡在浴缸裡才能睡得著。 侍役替我把窗戶開了一線,我總算欣賞到江南夏之夜的滋味,躺在床上不自覺入夢。 隔很久聽見大隊回來,抱怨著笑著,又有人來敲我房門,一定是世球,我轉個身,不去應他,又憩睡。 早上七時我被自己帶來的鬧鐘喚醒,不知身在何處,但覺全身骨頭痛,呻吟著問上主:我是否可以不起來呢?而冷氣已經修好了。 世球比我還要早。他真有本事。 他悄聲在我耳邊說:「同你一起生活過,才知道你是清教徒。」 這人的嘴巴就是這樣子,叫好事之徒拾了去,又是頭條新聞。 一大行人準時抵達會場。 會議室寬大柔和舒適,是戰前的房子,用料與設計都不是今日可以看得見的了,桃木的門框歷年來吸飽了臘,亮晶晶,地板以狹長條柚木拼成,上面鋪著小張地毯,沙發上蒙著白布套子。 我抬頭打量天花板,吊燈電線出口處有圓型玫瑰花紋圖案,正是我最喜愛的細節。 我在端詳這間屋子,世球在端詳我,我面孔紅了。 會議如意料中複雜冗長,三小時後室內煙霧彌漫,中午小息後,下午再繼續。 華之傑一行眾人各施其才,無論穿著打扮化妝有何不同,為公司爭取的態度如一,每個人在說話的時候都具工作美,把個人的精力才能發揮至最高峰。 散會後大家默默無言,世球拉隊去填飽肚子。 有人說這兒也應有美心餐廳。 仍然是上海菜。 廣東小姐吃到糟青魚時誤會冷飯跑到魚裡去,很不開心,她在家從不吃上海菜:「樣樣都自冰箱取出,」她說。世球白她一眼。這些我都看在眼裡。 我問:「今天幾度?」 「攝氏三十五度。」 嘩。 世球問:「心情如何?」 「很好,久久沒有過群體生活,很享受。」 「是的,這麼多人同心合意做一件事,感覺上非常好。」 「我想到淮海路去走走。」 「明天傍晚或許會有空。」世球說。 「今天傍晚有什麼不對?」 「你沒有經驗,今晚我們自己人要開會討論。」 真沒想到時間那麼迫切,我們在世球的套房裡做到晚上十二點。所有女性臉0上的胭脂花粉全部剝落,男士們的鬍鬚都長出來,但沒有人抱怨。 我們這些人真能熬,咬緊牙關死撐是英雄本色。 只有六小時睡眠,世球還自備威士忌到我房間來喝,他這種人有資格娶三個老婆,分早午晚三班同他車輪戰。 我用手撐著頭,唯唯諾諾,頭太重,搖來晃去,終於咚地撞到茶几上,痛得清醒過來。 世球大笑,過來替我揉額角,嚷著「起高樓了」,忽然他凝視我,趨身子過來要吻我,我立刻說:「世球,你手下猛將如雲。」 世球立刻縮手,大方地說:「我不會勉強你。」 我很寬慰。 「你是吃醋了嗎?」 「神經病。」 「我念中學的時候,有個男同學早熟,他經驗豐富,與我說過,如果女孩子肯罵你神經病,對你已經有感情了。」 我們大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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