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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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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什麼,再婚,在晚年生孩子,還是與母親分手? 「你母親,是我把她逼到葉成秋那裡去的。」 「多年前的事了,爸。那一位也陪你熬了這些年,你這樣說不公平。」我替爸爸拉上被子,「快快睡覺,我真的要回去了。」 說完不理三七二十一,便站起來替他關上房門。 繼母躲在門角,見我出來,也不避嫌,立刻說:「之俊,只有你明白我這些年來吃的苦。」雙眼都紅了。 我仍然微笑,「要送他們兩個出去念大學呢,還不快快加把勁用功,打算去哪裡?依我看,加拿大學費略為便宜一點。」 兩個弟弟露出驚喜的樣子來。 我拍拍他們肩膀,「父親是嘮叨一點,心裡疼你們,嘴裡說不出。」 葉成秋與父親同年,今日看來,他比葉成秋要老一倍。男人沒有事業支撐,立刻潰不成軍。我嘆息。 他們送我到樓下。我又叮囑幾句才回家。 我與父親的感情並不深,是到最近這幾年,他才主動拉緊我。開頭新娶廣東女人,又一連生下兩個男孩子,也就把我們母女丟在腦後。 十年後他莫名其妙又厭惡後妻與兒子,父親的感情自私、幼稚、不負責任。 但他還是我父親。生命最尷尬是這點。 第二天我百忙中替他找到醫生,命弟弟送他進去。 弟弟向我訴苦,說父親逼著他們去買新鮮橘子來榨汁,不肯吃現成的橘子汁。 他與母親一般的疙瘩。也不曉得這是不是上海人的特性,也許這樣說是不公平的,葉成秋就不介意喝罐頭果汁。 出發那日我拖著行李匆匆趕到飛機場,別人都比我早到,也比我輕鬆。 酒店管理科一組全是女將,仍然窄裙高跟鞋,寧死不屈,好氣概。電機工程師如蜜蜂般包圍她們,煞是好看。 世球叫我,「之俊,這邊。」 我才如大夢初醒,向我的助手打招呼,挽起袋子去排隊。 他特別照顧我,悄聲問:「都齊了?」 我點點頭。 飛機在虹橋機場降落,我心有點激動:回到故鄉了。隨即啞然失笑,我只在故鄉耽過半年,在繈褓中便離開江蘇,有什麼感情可言,除非是祖先的遺傳因子召喚我,否則與到倫敦或巴黎有什麼分別。 下飛機第一個印象是熱。 我們不是不能忍受熱,但到底島上的熱與內陸的熱又不一樣。等車的一刻便件件衣服濕得透明,貼在身上,熱得你叫,熱得你跳。 第二便是蟬鳴的驚心動魄,一路上「喳」——拖長聲音叫,我抬起頭眯起眼睛,明知找不到也似受蟬之魔法呼召,像是可以去到極樂之土。 女士們面孔上都泛起一層油,脂粉褪掉一半,比較見真功夫,都立刻買了扇子努力地扇。 冷氣旅行車立刻駛至,我依依不捨地登車。 那蟬聲還猶自可,空氣中的濃香又是什麼花朵發出來的?既不像白蘭又不是玉簪。 我貪婪地深呼吸。 「香?」世球坐在我身邊。 我點頭。 「桂花。」 我一時沒想到。鼎鼎大名的桂花,傳說中香得把人的意志力黏成一團的桂花。 我把頭靠在車窗上。這個地方我是來過的,莫非在夢中曾經到過這裡。 車子往大東飯店要個多小時,世球在那裡吹噓:「我到全世界都要住市中心。」 女士們立刻投以傾慕神色,我暗暗好笑。也難為他,這個領隊不好做,雖然葉伯伯已搭通天地線,也還得世球一統江湖。 他見我笑,便解嘲說:「最不合作的是你,之俊。」 我不去理他,心中很矛盾,看樣子大東飯店一定時髦得不得了,絕不會勾起什麼懷舊之幽思。 我不是不喜歡住豪華旅舍,只是先幾年經濟情形有所不逮,往歐洲旅行只得住小旅館,窗門往往對著後巷,在潮濕的夏季傍晚,水手在廉價路邊咖啡座喝啤酒,看到我倚窗呆望,往往會好心地吹口哨引我一笑。 就是在那個時候,愛上小旅館風情,特別有親切感,連淋浴都成了奢侈,另付五塊錢租用蓮蓬頭一次,帶著私人浴巾及香皂進去,不能每天都洗,花費不起。 我喜歡看窗外月色,喜歡在沒空氣調節的房間輾轉反側,喜歡享受異國風情較為低層的一面。 當然歐洲再熱也熱不到什麼地方去。 冷氣車門一開,熱浪如吹發器中的熱風般撲上來,逼得我們透不過氣來。 幾位工程師譁然,紛紛發表意見。 我用手摸摸後頸,一汪汗。 世球笑道:「我父親說,真正熱的時候,躺在席子上睡著了,第二天起身一看,席子上會有一個濕的人形,全是汗浸的。」 女士們都笑:「羅倫斯最誇張。」 如果是葉伯伯說的,一定全是真的,我相信。 我們在旅舍安頓下來,淋浴後我站在窗前眺望那著名的黃浦江。 除卻裡奧熱內廬之外,世界大城市總算都到過了。 世球敲門進來,我轉頭。 「別動。」他拿著照相機,一按快門,摩打轉動,卡拉卡拉一連數聲。 「幹什麼?」 「之俊,」世球坐下來,「你永遠像受驚的小鹿。」 「因為你是一隻狼。」我笑答。 「我覺得你與這裡的環境配合到極點。」 「這是歌頌,還是侮辱?」 「你太多心了。」 我不去回答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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