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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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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陶陶,她面孔上寫滿渴望,不給她是不行的,總得給她一些好處,這又不准,那又不許,遲早她要跳起來反抗。 我說:「你把合同與劇本拿來我瞧過,沒問題就准你。」 陶陶歡呼。 我的女兒,長那麼大了,怎麼可能?眼看她出生,眼看她呀呀學語,掙扎著走路,轉眼間這麼大了。小孩子生小孩子,一晃眼,第一個小孩子老了,第二個小孩子也長大成人。我簡直不敢冷眼旁觀自己的生命。 這一刹那我覺得凡事爭無可爭。 「媽媽,我不在家吃飯。」 「明日,明日記得是你外公生日。」 「我也要去嗎?」陶陶做一個鬥雞眼。 「要去。」 「送什麼禮?」 「我替你辦好了。」 陶陶似開水燙腳般拉著喬其奧走了。 女大不中留。以前仿佛有過這樣的一套國語片,母親帶我去看過。 媽媽再坐了一會兒也走了。 我暫時放下母親與女兒這雙重身份,做回我自己。開了無線電,聽一會兒歌,取出記事簿,看看明天有什麼要做的,便打算休息。 陶陶沒有回來睡。她在外婆處。 午夜夢回,突然而來的絮絮細語使我大吃一驚,聽仔細了,原來是唱片騎師在喃喃自語。 我撐起床關掉無線電,卻再也睡不著了。 第二天一早回公司。 所謂公司,不過是借人家寫字樓一間房間,借人家一個女孩子替我聽聽電話。 你別說,這樣的一間公司在五年前也曾為我賺過錢,我幾乎沒因而成為女強人,至今日市道不大如前,我仍然做私人樓裝修,即使賺不到什麼,也有個寄託。 最近我替一位關太太裝修書房,工程進行已有大半年,她老是拿不定主意,等淺綠色牆紙糊上去了,又決定撕下來,淡金色牆腳線一會兒要改木紋,過幾日又問我能否接上水龍頭,她不要書房要桑那浴間啦。 我與她混得出乎意料的好。 關太太根本不需要裝修,她的態度似美國人打越戰,麻煩中有些事做,挾以自重。 我?我反正是收取費用的。她現在又要我替她把那三米乘三米的書房裝成化粧室,插滿粉紅色鴕鳥毛。 噯,這行飯有時也不好吃,我也有週期性煩躁的時候,心中暗暗想逼她吃下整只生鴕鳥。 不過大多數時間我們仍是朋友。 我出外買了禮物,代陶陶選一打名貴手帕給她外公。 五點多她到我寫字樓來接我,我正在與相熟的木匠議論物價飛漲的大問題,此刻入牆衣櫃再也不能更貴等等,陶陶帶著陽光空氣進來,連木匠這樣年紀身份的人都為之目眩。 我笑說:「這是我女兒。」 「楊小姐,你有這麼大的女兒!」他嘴都合不攏。 我心想:何止如此,弄得不好,一下子升為外婆,母親就成為太外婆。 太外婆!出土文物!這個玩笑不能開。 我連忙說:「我們改天再談吧。」 木匠站起來,「那麼這幾隻松木板的貨樣我先留在這裡。」 他告辭。 陶陶在有限的空間裡轉來轉去,轉得我頭昏。 「楊陶,你給我靜一靜。」我笑。 「你看看我這份合同。」她十萬分火急。 我打開來一看是亞倫蔡製作公司,倒先放下一半心。這是間有規模的公司,不會胡來。 我用十分鐘把合同細細看過,並無漏洞,且十分公道,酬勞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便以陶陶家長身份簽下名字。 陶陶擁抱我。 我說:「不要選暴露泳衣。」 「媽媽,我賺了錢要送禮物給你。」她說。 陶陶都賺錢了,而且還靠美色,我大大地訝異,事情居然發展到這個地步。 「這份工作是喬其奧介紹的。」陶陶說。 我說:「你不提他還好,陶陶,外頭有人傳說,他專門陪寂寞的中年太太到的士高消遣。」 「有人妒忌他,沒有的事。」陶陶替他申辯。 「看人要客觀點。」 她回我一句:「彼此彼此。」 我氣結。 「媽媽,」她顧左右而言他,「看我昨日在外婆家找到什麼。」她取出一支鋼筆,「古董,叫康克令,是外婆念書時用的。」 「你怎麼把外婆的紀念品都掏出來,還給我。」我大吃一驚,「這是葉成秋送她的。」 「葉公公是外婆的男朋友吧?」陶陶嬉笑。 我把筆搶回來,「你別把人叫得七老八十的,你這傢伙,有你在真礙事,一個個人的輩份都因你而加級。」 「外婆跟葉公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陶陶問。 「他們以前是同學。」 「他們以前一定很相愛,看得出來。」 「你懂什麼?」 「但外婆為什麼忽然嫁了外公?是因為有了你的緣故?」 「你快變成小十三點了。」 「看,媽媽,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呢?我又不是昨日才出生的。」 我歎口氣,「不是,是因為太外婆不准你外婆同葉公公來往,你葉公公一氣之下來香港,外婆只好嫁外公,過一年他們也來香港,但兩人際遇不同,葉公公發了財,外公就一蹶不振。」 陶陶聽得津津有味,「你可是在香港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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