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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省得在年老時,惆悵如舊,不住思念:世上確有一個他吧,只是終身沒有遇著,也許,他也走過這條路,也喜歡這朵雲,也曾在微雨裡打傘在這湖邊漫步思憶;世上總有一個她吧,只是有生之年,始終沒有見到。

  忽然,胡球也顧不得傷口吃痛,緊緊抱住向明。

  只要像男人就好。

  球女先出院,回到家中,恍然隔世,宛如幽魂還家,感覺淒慘。

  幸虧有直子穿著香豔內衣在家裡走來走去,補湯她先喝,甜糕她先嘗,不到半個月,皮光肉滑豐滿過人。

  球媽也痊癒得不錯,可吃稀飯,及冰淇淋。

  小狗哈哈依偎兩個康復者腳下,人吃什麼,狗吃什麼,胖得像只小枕頭,大家都懷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哈哈這年紀──誰都不出聲。

  一個月後回到課室,講師率先鼓掌,隨後同學也都站起拍手歡迎。

  有女同學做了大盒松餅,小息時取出,胡球撕下一角含嘴裡融化才緩緩吞下。

  奇是奇在她並不欠學分,平時用功今日見到益處,講師給她一些題目可以在家中做。

  胡球說話走路,每一個動作都比從前慢一點點,在急急不知要趕往何處有何要緊大事的同學群裡,顯得特別優雅。

  胡球對自己說:再世為人,就是這意思。

  男生被再世女吸引,走過她課室,總會張望一下,有時可以看到她垂頭看筆記或畫冊,半垂頭,一直只穿白色上衣,臉色莊凝,五官精緻,叫他們目光留戀。

  一日,向明看著胡球不知多久,她沒有改變姿勢,他也沒有,直至向明頸酸。

  他輕輕說:「我記得你彷佛有個小男朋友。」

  胡球抬頭,調皮回答:「我也記得你有若干女朋友。」

  向明心花怒放,「是嗎,你記得嗎?」

  胡球垂頭回答:「他一聲不響離開本市,他家裡不喜歡我,稱我為死囚之女,再也不願與我有任何瓜葛,他是理智型男生,故此靜靜離去。」

  「嘿。」

  「這一刻,我更成為胸前有一處大疤的死囚之女,誰願意兒子與少了一半肝臟的女生做朋友?將來怎麼辦,這女子會否下半世哼哼唧唧躺床上?還可以延衍後代嗎?有工作能力否?肯定是個秤砣,越早甩掉越好。」

  這還不是貧富問題,健康更為重要。

  「你不要自貶。」

  「我才不會,人不自愛,誰來愛之,人若自愛,人人愛之。」

  「這是你自撰的吧?」

  胡球哈哈笑出聲。

  直子臨走,這樣問胡球:「你有什麼打算?」

  「你問,還是代家母問?」

  「你家母。」

  「先讀完學士,畢業後,才好好思想,應該選哪一科升學。」

  「嗄,啊。」

  「我喜歡學堂,我深愛美術,我想自畫中研究每一朝代歐洲列國貴族及平民的衣著帽飾……多有趣,但這算是美術或是人文學呢?」

  「那造成你家母多大經濟負擔。」

  「向明願意資助。」

  「那你打算一滿十八歲便與他結婚?」

  「不,不,結婚起碼是十年之後的事,那時,或許我已找到理想職業。」

  「世上並無理想職業這回事。」

  「那麼,是不十分討厭的職業。」

  「世上也沒有理想伴侶。」

  「冷水一盆潑下來,信不信我打你!」

  「對不起。」直子問:「他願意等你?」

  「不知道,待我問他。」

  向明與胡球一起送行。

  直子上下打量這一對,世事不公平,明明年齡相差那麼遠,可是這一男一女並排站,看上去並無不妥,甚至相當合襯。

  向明說:「辦公室需要人手,直子你回來工作吧。」

  直子搖頭,「我在外國已找到小宇宙,洋人比較不那麼勢利。」

  向明笑答:「才怪,看你在何種圈子活動。」

  這時胡球想起,「向明,直子想知道,你是否會等我到廿七歲。」

  「等?我不覺得我在等。」

  直子一聽,忍不住低呼:「啊。」

  這就是甜蜜,當事人不覺辛苦,向明他樂在其中。

  向明這時緊緊握住胡球的手,「結婚與否,有什麼分別。」

  「球媽希望你們結婚。」

  「當然,我完全明白。」

  直子還要說什麼,向明佯裝惱怒,「你這女子,既不願回來做我下屬,又不是親眷,事事干涉,十分討厭。」

  直子始終不放心,「胡球,你的慧眼,可看到未來幸福?」

  胡球答:「幸福,就是眼前該剎那開心歡暢。」

  直子怔怔想:胡球,你講得對。

  時間到了,依依惜別。

  直子叮囑:「兩人一起來探望。」

  向明警告:「直子,慎交男朋友。」

  回家,見女傭四處尋望。

  「慌慌張張幹什麼?」

  女傭眼睛已紅,「找不到哈哈。」

  胡球放下一切,「呵,可是溜出門。」

  「無人進出。」

  「它必定躲藏在角落偷偷吃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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