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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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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總算告一段落。」 「千挑萬選,嫁了一個賊。」 「過去就是過去,煙消雲散,忘記算數。」 「我倒罷了,胡球呢?」 「胡球可往外國升學,越遠越好,清華是上選,要不,往新西蘭。」 顏女士說:「真不捨得。」 「還是老式父母有智慧:下一代,不就是人人都有的子女嘛,芸芸眾生,在家嚴加管教,有什麼不對老實不客氣體罰刮打,棒頭出孝子。有粥吃粥,有飯吃飯,成年後統統出去工作幫家,年輕人雙手打天下,抓到多少便多少,動輒怪父母扶持不力?有本事再投胎好了。」 「嘩。」 鄧律師說別的,「你可有想過,為什麼要讀大學?」 「一個學者說,大學生活可釋放一個人……自偏見、愚昧、無知中釋放。」 「不,只有讀畢大學才可以說讀大學無用。」 顏女士笑出聲。 「笑了,笑了。」 顏女士說:「不知牢獄生活如何。」 「可願探訪?」 「一把年紀,已不想虛偽。」 「你與胡球的名字,都在探訪名單上。」 「拜託。」 「他低估了你。」 「不妨,我自身捱過每一天,辦妥開門七件事、負責衣食住行、孩子學費,誰低估我都不要緊。」 「可有男朋友?」 「嘿,你又可有男伴?」 「我與你不要緊,胡球呢可要異性朋友。」 「胡球對男性或許有所恐懼。」 「年輕人求偶心切,足以戰勝任何畏懼。」 胡球這樣寫日誌:生父在獄中…… 不是每個人可以這樣說。 在圖書館,她喜歡把頭枕在雙臂上讀功課,同學說:「近視會加深呵。」已經深無可深,她不再擔心。 生日,十六歲。 顏女士做了蛋糕,小狗哈哈吃最大份,「無糖,不怕。」 人類也逼著吃淡蛋糕。 「向先生請你吃飯。」 呵是向先生。 「我答允你會單身赴會。」 「媽媽你呢?」 「我不想花精神化妝更衣腰酸背痛筆直坐幾個鐘頭。」 「出去看看也好。」 顏女士不再搭腔。 向明的司機來接,「喔,」他忍不住多嘴,「長這麼高了。」 胡球穿一件母親藕色喬其紗舊衣,她走路一向搖搖晃晃,這時看,像時裝模特兒走天橋。 在座另外有兩位客人,一個是向明的女友,另一個是他助手。 女伴打趣說:「胡球,他叫彼得,是介紹給你的男朋友。」 胡球微笑。 那彼得一副精靈模樣,一看就知道是個年輕律師。近三十歲的他一心一意升官發財,聽到這話,看著胡球,也笑個不已。 「還是個孩子嘛。」 向明一直留意電郵,稍後,連他自己都煩,「我並非一個沒有禮貌的人,真正身不由己,自從發明這種玩意,廿四小時當更。」 女伴說:「你有事先走好了,我陪胡球。」 這時,胡球看到一件奇怪的事:彼得朝向明的女友微微頷首;這下意識動作才十分一秒,已落在胡球眼內,呵,原來如此。 「那恕我與彼得先走一步。」 兩個穿合身深色西服的男子一起站立,煞是好看。 「對不起胡球。」 胡球答:「不妨。」 他們離去後,豔女有點不安,稍後問胡球可要喝香檳。 胡球說:「我們也走吧。」 「我答允──」 胡球忽然低聲說:「向先生對你那樣好,他人又長得漂亮,你不該背叛他。」 「什麼,小朋友,你說什麼?」 「他很聰明,很快會知道真相。」 「你說什麼?」 「你與彼得,待會約好見面可是?」 豔女變色,這少女是個精靈,閑閑道出她心中大秘密。 胡球的聲音更輕,但似油絲般鑽進她耳朵:「向先生對你那麼好,你會後悔。」 她忽然說:「但是你看到,吃一頓飯也半途離去──」 胡球站起來,「我要走了。」 把她一個人丟下。 司機看到她迎上,「胡小妹妹,向先生叫我送你。」 回到家悶悶不樂。 顏女士問:「怎麼了胡球?」 胡球打了一個呵欠,「我去休息。」 小狗走前幾步,想跟又躊躇,少女對它一向淡淡。 看,一隻狗做事都會得思考後果,人類卻肆意妄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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