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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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訕訕地不回答。從心也沒追問。 「我想把床單洗一洗。」 「大廈地庫有洗衣機。」 屋子裡多了一隻工蜂,團團鑽,嗡嗡聲把一切工夫做出來。從心永不言倦,年紀輕,有力氣,又富好奇心,什麼都肯做,每天睡五、六個小時已經精神飽滿。 自從她進門以後,張家父子生活起了變化,有人照料還是其次,多了笑聲才最重要。 三個月過去了,天氣轉涼,從心拿著薪水去置寒衣,才發覺生活費用不低,要儲蓄比登天還難,但是她努力匯錢回家。 她同婆婆說:「我住在朋友家,白天打工,晚上學英文,很充實,不要掛念我。」說的也都是事實。 早上六點,天未亮,已經站在店門等老闆娘來開閘,笑嘻嘻,初雪飛絮般落在她烏亮的頭髮上,雙頰紅緋緋,像個安琪兒,真是好看。 老闆娘很快把店門鎖匙交給從心,她還沒見過那般勤奮可靠的夥計。 從心有個綽號,叫風鳳之花,許多年輕人藉故進來看她一眼,順帶喝杯咖啡吃個麵包。 從心絕不同任何人搭訕,低下頭,微微笑,像是什麼都聽不到,又像十分明白,有種禪的味道。 一位太太同老闆娘說:「是你親戚?長得那麼漂亮,何用做女侍。」 老闆娘歎口氣,「你說得對,長得一朵花似的,怎麼留得住她。」 「可是新移民?」 「不,已有身分證。」 「你運氣好,得到一塊活招牌。」 從心也不過學別人穿白棉布衫藍卡其褲,可是美好身段盡露無遺。 一天晚上,她在公寓做針線。張祖佑走過來。 「別走近,我手上有針,會刺到你,要什麼我給你拿。」 「要杯茶。」她去斟給他。 「在縫什麼?」 她笑答:「替子彤整理寒衣,有洞的補一補,鈕扣掉了縫上,不合穿的拿去救世軍。」 張半晌作不得聲,「你都會安排。」 「那還不容易。」 「謝謝你。」 「應該的,我住在這裡,你又不收租金。」張沉默。 從心想起來,「有一封信,由青鳥出版社寄來,你看到沒有?」 「呵,你看得懂英文了。」 從心笑,「我天天拚了老命背書念生字,讀英文報紙頭條,總有些進步。」張點點頭。 從心要求:「你會英文,你可以教我。」 「我,我是三腳貓。」 「教我也綽綽有餘了。」 張卻說:「子彤放學時間已到。」改變了話題。 「對,學校安排子彤到近郊露營滑雪,一連兩晚不回來。」 「嗯。」 「你放心,我有點不捨得。」 「你與他投緣。」 從心忽然抬起頭來。 這話不對,有漏洞。 她站起來,「我送衣物用品到學校給子彤。」 在學校碰到老師。 她叫住從心,「張太太,本學期子彤的健康與學業都大有進步。」 「那真是老師的功勞。」 「不,你督促得好。」從心謙卑地笑。 她放下用品,叮囑子彤幾句,才回公寓去。 脫下大衣,發覺張祖佑已經休息。 那封由青鳥出版社寄來的信已經拆開,擱在桌上,原來是一張支票,面額千餘元,對從心來說,是筆鉅款。 出版社怎麼會寄錢來?奇怪。 她洗了把臉,躺到舊梳化上,像回到家鄉一樣,立刻睡熟。 半夜,她聽見身邊有瑟瑟響聲,一下子驚醒,睜開眼睛,發覺張祖佑坐在她身邊。 公寓裡只得他們兩人,可是,從心卻不害怕,她對這苦澀孤僻、沉默的男子有一定瞭解,他不是壞人。 「吵醒了你。」 「不,我已睡了一覺。」 張微笑,「你一點脾氣也沒有,真好。」 「咦,婆婆卻一直說我憨蠢像條牛。」 兩個人忽然靜了下來。 隔了很久很久,從心說:「你鬢腳長了白髮。」 「是,子彤前天告訴我。」 然後,從心輕輕說:「你一早已經知道我不是燕陽了吧。」張祖佑不出聲。 「瞞不過你的法眼。」 「法律上我是盲人,領取傷殘津貼。」 「你心不盲。」 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從心。」 「你與燕陽有七分相像,剛進門,我真以為你是她。」 「是什麼時候發現不對?」 「你愉快、勤勞、溫暖,燕陽從來不是這樣。」 「為什麼不揭穿我?」 「我與子彤都享受你帶來的陽光。」 「你不擔心燕陽下落?」 「我同她並沒有感情。」 「什麼?她是子彤的母親。」從心大為訝異。 「不,你誤會了,子彤的母親另有其人。」 從心張大了嘴。 她沒想到張祖佑的感情生活如此豐富複雜。 「燕陽現在身在何處,你怎麼冒用她的身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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