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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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洗澡。」 「我不洗。」 「耳朵後多髒,女同學會取笑你。」 這句話最靈光。從心替張祖佑泡杯茶,領子彤進浴室。 他不由得側耳細聽動靜。 小彤說:「媽媽,我要脫衣,你先出去。」 「我幫你沖洗才會乾淨。」 「不,男人洗澡怎可讓女人看到。」 「我閉上雙眼替你洗刷不就行了。」 接著,流水嘩嘩響起,子彤喊起來:「熨,熨。」 張發呆,屋子裡忽然有了生氣。 子彤帶著肥皂香氣出來,同他父親說:「唏,媽媽回來了真正好。」真的,家有一個勤力女人等於多隻耕牛,田園不致荒廢。 接著,柔柔的聲音響起:「輪到你了。」 他咳嗽一聲:「我?」 「是。」 電剪再一次開動,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在他頭頂移動。 他聽見她說:「公寓雖小,倒也五臟俱全,衛生設備,廚房爐灶,一樣不缺,十分方便。」他唔一聲:「你又不是沒見過豪華大宅。」 「夠用便好。」從心說。 「這樣知足,又何必離家別井。」張祖佑說。 「就是不夠呀,想掙點錢,給婆婆過幾年好日子。」 他笑了,「呵,金山夢。」 從心不出聲,再說下去,可真要穿崩。 接著,她替他刮鬍鬚。「有沒有看眼科醫生,是怎麼回事?」 「視網膜神經日漸褪化,是一種遺傳病,暫時無藥可救。」 「日後呢?」 「或許可以植入計算機芯片刺激腦部神經,恢復視力。」 「此刻你看出去是否黑暗一片?」 「不,有灰色朦朦影子,故此勉強可以料理生活。」 可憐的人。這是燕陽離開他的原因嗎? 「你失業在家?」 「不,我有工作。」 「啊,什麼工作?」 他忽然噤聲,不願透露詳情。 從心發覺他的一邊耳朵紅起來,像是十分尷尬。 從心幫手收拾屋子。 傍晚,她告訴張祖佑:「我出去買些日用品。」 子彤本來在做功課,一聽跳起來,「不行,不准媽媽出去。」 張喝止:「她要回來,一定會回來。」 「我跟著去。」「坐下,不准沒出息。」子彤忽然大哭。「愈來愈不象話。」張頓足。 從心只得坐下來,「好好,我也不走開,行了吧。」 公寓只得一間房間,從心打地鋪。 奇怪,這裡不像是燕陽願意落腳的地方,可能,只是她第一塊踏腳石。 第二天一早,她送子彤上學。 子彤同每個人介紹:「我媽媽,我媽媽回來了。」 黃頭髮的老師前來打招呼:「張太太,真高興見到你。」 大家由衷覺得安慰,不理真假,照單全收。 從心一定與燕陽長得非常相似,否則,眾人不會不起疑心。 回到永華大廈門口,見工人在清洗行人道,昨日的血漬,一去無蹤。 昨日的三條人命,從此消失,像沒有出生過一樣。 從心嘆息。 她找到了學習英語的社區中心,立刻報名。 有人向她搭訕:「新抵埗?」 從心不敢回答,又到附近找工作。 唐人街走十分鐘就到,不用乘車,可省下一筆車資,難怪破舊的永華大廈擠滿住客。 有一家茶餐廳貼出聘人招紙。 她走進去應徵。老闆娘看她一眼,「你打算做什麼?」 「廚房清潔。」從心說。 「長得漂亮,何必躲在廚房,你做樓面吧。」老闆娘說。 從心嚅嚅說:「我只能做半工,我需要讀書。」 「早上六點到三點,可適合你?」 「好極了。」老闆娘看過她的護照。 「明日來上工吧。」 真是金山,從心歡喜得跳躍起來。 街上陽光普照,藍天白雲,都叫她無比振作。 她買了日用品,匆匆回永華去。 如果經濟情況允許,她過些日子就可以搬出來,再過些日子,可以寄錢回家。一進門聞到咖啡香。 張祖佑靠在安樂椅上盹著,身邊,放著一台手提電腦。從心走過去偷看一下,只見熒幕上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咦!他是個知識分子,因眼疾失去工作,以致潦倒。他在寫什麼?從心但願看得懂。 哦,他醒了。「你回來了?」他苦澀地問。 「是,我找到了工作。」 「又是做女招待?」語氣諷刺。 從心不以為意,「你怎麼知道,是風鳳茶餐廳女侍,早出早回,下午進修。」 張一怔,沒想到真是勞力工作,一時沉默,過一刻才說:「極之吃苦,會站得雙腿都腫。」 從心笑笑,「我不怕。」 「我以為你回喜鵲去,對不起,小覷了你。」 喜鵲,那是什麼地方? 從心蹲下去問:「你在寫什麼,英文真方便,只得二十六個字母,熟悉了字鍵,不用看也打得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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