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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陳萼生有點寬慰,無異她是自私的,自己一早做了外國人,卻希望有人留下來搞建設,成功了,最有面子的是華僑。

  舅舅在辦公室等她。

  案上一大迭外國書報雜誌,他撥開了,叫人斟上咖啡。

  岑仁吉教授開門見山:「子和來找過你?」

  萼生點點頭。

  「他大心急了,我已經在為他打關係。」舅舅有點歉意。

  萼生什麼都不好說。

  舅舅補一句:「萬一他出去了,你會照顧他一二?」

  萼生老老實寅作答:「一頓飯,一餐茶,一件衣裳,我或可負責。」

  岑仁吉苦笑,「你父母呢?」

  「我不知道他們的意思,我要與他們談過才能作實。」

  「我聽說過這是西方社會作風。」

  「收入菲簿,只得多大的頭,裁多大的帽。」

  舅舅忍不住揶揄:「沒向你借,就告起窮來了。」

  萼生低下頭。

  「去看過阿姨了吧。」

  「我明天會再去一趟。」

  岑仁吉歎口氣,「其實她比我們輕鬆決活。」

  可能這只是言若有憾,但萼生對舅舅冷淡阿姨十分不滿,因說:「我也認為是阿姨與午昌表弟十分知足,深諳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岑仁吉一呆,半晌才說:「三姐弟當中,你母親最開心。」

  萼生笑笑:「媽媽對生活要求低,她要是天天想搬到貴族區有泳池的高級洋房去,一般可以愁眉苦面過日子。」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敲門,未待批准,已擅自推門進來。

  萼生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花裙子的女子斜斜靠在門框,嬌慵地說:「岑教授,找我?」

  年紀不輕了,約三十出頭,皮膚有點黃,身段也稍見鬆弛,可是風情萬種。

  岑仁吉介紹說:「我的私人助理蘇美芝,萼生,你同她談談。」

  那蘇小姐立刻說:「陳小姐嗎,請跟我來。」

  蘇美芝的眼神與岑仁吉接觸,有點難捨難分,萼生一看就明白了。

  他們兩人之間有曖味關係。

  舅母一定還瞞在鼓裡。

  萼生覺得岑仁吉父子真有異曲同工之妙,苦中作樂,百忙中不忘搞男女關係。

  「我要開會,」岑仁吉說;「萼生,你有事問蘇小姐。」

  蘇美芝一邊走一邊同萼生說:「岑教授說你自加拿大來。」

  萼生頷首。

  蘇美芝側伽頭、「加拿大窮是窮點……不過算了,總比不出去的好,你說是嗎。」

  萼生自不是好吃果子,佯裝必恭必敬,「我不懂,我沒同財政部長談過。」

  那蘇美芝一怔,才知道略作收斂。

  不知道那一個智慧人士說的:越是文明落後,女性越囂張跋扈。

  等地位真正同異性一樣了,才會忘記處處表現優越。

  「明年初我會同岑教授到加拿大魁北克開會。」

  萼生一怔。

  這倒是新鮮事,岑氏父子都喜歡向女友保證可以把她們弄出去見見世面。

  「已經批下來了。」蘇美芝洋洋得意,毫不隱瞞。

  能告訴陳萼生,可見很多人都知道。

  萼生替舅舅擔心。

  「到時別忘記來看我們。」蘇美芝喜孜孜。

  太可怕了,舅母還在做夢。

  「岑教授同我說,你最聰明。」

  「我?」萼生不敢相信舅舅這樣讚美她。

  「有很多事要向你請教,譬如說,用旅遊證件,最長可以住加拿大居留多久?」蘇美芝閑閑地問。

  萼生明白了,原來舅舅安排這次會面,不是為她,而是為蘇美芝。

  她十分惆悵,至今才清楚岑仁吉不是一個有親情的人,不必對他存有任何幻想。

  萼生抬起頭來,「我們改天再談吧,今天約了人。」

  「什麼,你不是一整天都有空?」蘇小姐意外。

  萼生笑笑,「舅母等我呢。」

  只能夠這樣推搪她。

  萼生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這個時候,她只想抽一支煙,喝杯冰凍啤酒,與要好的朋友打情罵俏,算是一天。

  劉大畏詫異地看著她,怎麼搞的,前後不過廿分鐘,興致勃勃的上樓,一臉懊惱的下樓,誰掃了她的興?面色黑如玄壇。

  他還以為她會在大學堂逗留竟日。

  她沒有上車來,站在廣場的欄杆看風景。

  山下有重重的霧,一陣勁風把她的薄衫與絲巾吹得住身上貼,劉大畏這才發覺她今日穿著裙子,風鑽進裙胯,鼓蓬蓬,如一朵大蓮花。

  小劉想過去說,來,別煩惱,帶你去吃燒餅油條,但終於沒敢動。

  他一向注視她的背影,似想用目光,在她V字型背脊上灼下烙印。

  過良久萼生才回過頭來,面色已霽。

  她一向是個懂得開導自己的人,從小到大,遇到不愉快事,瞬間即忘,絕對不會與自身過不去。

  「走吧。」她說。

  她發覺小劉戴著一副墨鏡,正嚼口香糖。

  「告訴我,老劉,」她感喟地說,「你想不想出國?」

  他搖搖頭。

  「你的未婚妻呢?」

  他又搖搖頭,跟著問:「去哪裡?」

  「有什麼好去處?」

  「好去處都不是我可以去得到的地方,所有外國俱樂部的游泳池、網球場、跳舞廳、大菜館,都沒有普通人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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