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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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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兒笑「我與女同事談過,她們都不大喜歡這裡,大概是不容易找得到異性伴侶的緣故。」 「不!」 「別擔心,在這裡,多數人會被釘梢。」 「為什麼?」 他聳聳肩,「一處鄉村一處例。」 萼生啼笑皆非。 「你總聽說有些缺乏自信的人吧,喜歡釘住愛人不放,非得知道對方一動一靜才睡得著覺,大抵是同樣的情意結作祟。」 萼生不出聲。 「我約了人,失陪。」 萼生與他握手道別。 「當心。」史蒂文生似被她小小蜜色臉龐感動,講出真心話來。 萼生拍拍他的肩膀。 史蒂文生才踏出去,咖啡室門口就一陣騷動。萼生抬起頭一看,不禁搖頭太息,還有誰,是領班與侍應生不肯招待衣冠不整的劉大畏先生,正把他擋在門外。 看到萼生,他指指腕表,表示時間已到。 萼生迎出去,板著臉告訴他:「你在門口等我就行,不必走進來擾攘。」 劉大畏咀角吊著支吸管,委屈地說,「處處分階級,農民變賤民。」 萼生納罕,「你倒是出口成章。」 「嘿,小姐,這兩句口訣可不是我發明的,城裡人人會唱。」 萼生聽出紕漏來,笑嘻嘻說:「你不是講,此刻的管理,比英國人還要好嗎?」 劉大畏並沒有被難倒,「我就是不喜歡這些酒店,一幢幢似從前的租界,進得門來,就照外國人規矩。」 萼生的心一動,他說得對,每一幢商業大廈,每一間銀行,一旦簽約租借出去,就變成小型租界。 劉大畏見解獨到,萼生開始覺得他有點意思,可惜這人賣相奇差,舉止粗魯,有時甚至故意誇張,像是對社會消極抗議。 萼生微笑,也許她把他的層次高估了,也許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江湖小混混,因居然可以在都會立足,占一席地位,故處處把握機會,作經已抖起來狀。 到處都有這樣的人。 萼生知道要作頗長途旅行,故備下礦泉水及三文治,又被劉大畏君譏笑一番,「中國人不能喝中國水。多稀罕,洋水喝進肚子,能長春不老還是恁地。」 萼生呼喝他:「廢話少說,照這個地點,快快駛去。」她把地址字條遞給他。 小劉氣鼓鼓發動引擎,把車子駛出去。 萼生在後座戴起耳機聽錄音帶。 萼生一直喜歡聽傻氣的情歌,新舊統殺,耳畔傳來女歌手無奈寂寥的呻吟:自從你去了之後,我整夜耍樂整日睡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可是,可是我心底卻知道,沒有什麼可與你比較,沒有,沒有什麼可與你比較…… 窗外風景不住向後飛馳。 劉大畏在倒後鏡看她,暗暗納罕,她在聽什麼?臉上竟會露出如許溫柔婉約的神色來,奇怪,她分明是感動了,有什麼可以使這般霸道悍強的女子軟化?匪夷所思。 萼生除下耳筒,歎口氣。 車子一駛離市中心,市容便開始破敗殘舊,道路凹凸不平,漸漸有點兩個世界的感覺。 抵達隧道,車子停下付費,萼生看到兩條管道左邊一條,有大量腳踏車駛進去,鈴聲叮叮叮,輪子擦輪子,蔚為奇觀。 電光石火間,她領會到以前摩托車行駛的隧道此刻已辟給腳踏車用。 為什麼?只有兩個原因:不是汽車少了,就是腳踏車多了。 萼生佯裝什麼都沒看到。 倒底年輕,她臉上訝異感慨的神情,早已落在司機眼內。 過了這條隧道,名正言順,駛進市郊。 萼生一背脊汗,襯衫貼在身上,車子的避震差勁,背都酸了。 她叫小劉停車,移到前座位子去坐,希望舒服些,又拿出礦泉水旋開瓶蓋喝兩口。 小劉口渴,又不敢出聲。 萼生只得給他一瓶,咀巴不饒人,「這可是洋水啊,喝了生蠱脹。」 小劉氣結,索性下車,跑到街喉去接生水喝。 萼生自十三四歲過後,就不再與男生玩鬥氣遊戲,頗恍然若失,今重拾笞獸,有意外之喜,啞然失笑。 街喉鎖得緊緊,不得要領,小劉只得回車來,低聲下氣喝口洋水,沒想到水是鹹的,且冒泡,嗆得他咳吐起來。 萼生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再笑,就不大善良了,別轉頭只是看著車外風光, 小劉咕噥:「唉,出盡洋相。」英雄氣短。 當下不言語,把車子一直向前駛去。 和平鄉十一弄四號。 快可見到仁屏阿姨。 當年移民,母親一早在表格上填妥阿姨名字。 可是他們統在內地出生,根本沒有證明文件提出親生姐妹證據,阿姨並不熱衷,「聽其自然」是她的口頭禪。 可惜這世界沒有什麼事毋須爭取而會自然發生,所謂聽其自然,並不代表任何工夫都不做,而是做得不露痕跡,做得含蓄,不那麼惡形惡狀,爭先恐後,已經叫做順其自然。 仁屏阿姨結果留下下來。 萼生知道她一向是搞美術的人,不知怎麼務農。 「和平鄉到。」小劉大聲喊。 萼生揮揮汗,已有塵滿面,鬢如霜的感覺。 只見綠油油一片菜田,小小兩進石屋,滿鼻植物芬芳,空氣通爽,萼生此時又覺務農並無不妥。 下了車,她隨即知道輕敵,無數小小昆蟲迎面撲向她面龐,揮之不去,已經釘了幾口,痕庠起來。 一抬頭,劉大畏正看看她笑呢。 各人有各人的短處!誰又是國際化全天候人才。 萼生打開旅行包,取出一瓶避蚊水,住身上就噴。 小劉沒想到她真的有備而戰,倒是非常佩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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