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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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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 「你也是。」 懷剛欠一欠身,竟走了。 祖斐追到電梯口,看著他往人群擠去,他沒有再抬起頭看她,瞬息間消失在人堆中。 這樣文明的分手是罕見的。 大家都想念他。 沈培每隔一天便問:「他到底走了沒有?」 「我不知道,大概在收拾行裝。」 又問:「他會寫信嗎?」 「我不認為。成年人哪裡有空寫信。」 「他沒有再同你聯絡?」 「我想他忙得不可開交。」 「你決定恢復舊觀。」 「我還有選擇餘地嗎?」 沈培介紹了新的家務助理來上班。 女傭一進門,嚇一跳,這間公寓總有幾十天乏人照料,亂得似炸彈炸過,無從下手。 女主人穿條破牛仔褲,一件白棉衫,手中拿只酒杯,眼睛好像不大睜得開來。 「請便。」她攤攤手,然後走到沙發上倒下。 茶几上全是花生殼。 還有一盆枯萎了的花。 女傭伸手去清理,她怪叫起來:「不准動不准動。」 女傭縮手,歎口氣,怪人何其多,但,薪酬比別人家高百分之五十,況且一對一,上了軌道,自有便宜之處,權且忍她一忍。 年輕的幫傭自廚房開始收拾,發覺這戶人家連冷開水都沒有,地下擺滿礦泉水瓶子及紙杯。 打掃完廚房,她發覺女主人睡熟,一雙手垂在地板上。 辦公室女性也如男人一樣,需要專人服侍,女傭突然覺得責任重大。 是什麼使她這麼頹廢? 喝剩的玻珀色酒在水晶杯子內閃閃生光,乾癟的花,不梳不洗的人兒…… 門鈴震天價響,也只不過動彈一下,沒有表示。 女傭去應門。 進來的是沈培,「她人呢?」 女傭朝那邊努努嘴。 「要命,」沈培說,「下午兩點已經喝成這樣。」 她過去蹲下,用手推她。 祖斐睜開眼睛,眯成一條縫,看到是老朋友,撐起半邊身子,實在乏力,又倒下。 沈培咕噥:「不知道多久沒有進食,哪來的力氣?」 立刻吩咐女傭去買菜做湯。 又轉頭教訓祖斐,「開始總帶一點浪漫的情懷,什麼醉熏熏的尋芳酒,不加以控制,就變邋遢了,再喝下去,意志力崩潰,無法應付日常生活,後悔都來不及。」 祖斐根本沒有聽進去,她大著舌頭問:「誰後悔?」 沈培歎口氣,用手叉著腰四處環顧,都收拾過了,清潔的衣服晾在露臺上。 人同豬有什麼分別,方祖斐再這樣下去,誰都不要看她。 「祖斐,起來洗個澡,吃點東西再睡,幫幫忙。」 「別管我,求求你,周未是我休息的時間。」 「振作一點。」 「走開。」 「失戀而已,祖斐。」 「走開,求求你。」 「我不走,祖斐,上個周未,前個周未,再早一個周未,你都是這個樣子,我不忍由得你,來,聽我說。」 「沈培,你真討厭。」 「你也發覺了?說得一點都不錯,討厭之極。」 她硬把祖斐拉起來,祖斐滾在她身上,號叫。 「要不聽我的話,」沈培喃喃說,「要不我叫大姐來。」 「大姐,嘿!」祖斐忽然笑了,笑出眼淚來,「算了吧,她比我還慘;只是你不知道。」 沈培說:「真醉了,大姐穿得好吃得好,別胡說八道。」 祖斐歎口氣。 沈培放滿一浴缸溫水,把祖斐連衣帶人推下去。 祖斐醒了一半,把面孔浸在水中。 沈培在一旁說:「獨身人可以隨意放肆,真自由,我們早已喪失資格。」 「真的,你凡事要向丈夫女兒交代。」 「祖斐,夠了。」 「但我這裡這裡,那裡那裡,」她分別指著頭,心、胸等部位。「都似搞渾了似的。」 「別肉麻了,還當自己十五二十。」 「對不起。」 「你還有什麼遺憾,還有戀愛失戀的機會,羨煞旁人。」 「真的,多謝教訓多謝教訓。」 「何況,是你放他走的。」 「沈培。他也並沒嘗試留下來。」 「別再提這件事了。」 讓懷孕的沈培大熱天為她打點滴血的心,叫祖斐過不去,內疚之下,酒意似消。 她伸手去撫摸沈培的肚子,「胎動沒有?」 沈培點點頭。 「你真好,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祖斐感喟。 「你永遠不會知道,祖斐,科學日新月異,說不定三兩年後會有新發現。」 樂觀開朗的沈培永遠有新論點。 「不過,」她說,「有了選擇,你不一定高興生孩子。」 連祖斐都笑出來,「我知道,這真是我們至大的劣根性。」 「來,換件衣裳,讓我們出去走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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